进门的食客中忽然有人大声喊出江从云的表字。他循声望去,果然看见了一个颇为眼熟的人。
“傅芝城?”
“玉虎!我听说你最近在此处游玩,没想到真的能在这里遇到你!”
“请称呼我姓名,谢谢。”
被称为傅芝城的男子一身锦衣华服,阿枣生在贫寒之家,看不出这人服侍的不凡来,但江从云心中已是有数,他往阿枣嘴里塞了粒花生米,漫不经心地回答,“因为我是天才嘛。”
傅芝城很自然地忽略这句话,脸上的热情洋溢丝毫不减,邀请他们两人到楼上雅间一叙。看得出他们的确是旧识,两人相处虽有生疏,但都是了解对方性格之人。
雅间内已摆好了一桌珍羞美酒,玉箸配着水晶杯,初次见识到这般奢华的阿枣不免有些惴惴,江从云一把拉过她坐在自己身边,赞叹道:“好菜配好酒,傅芝城你出人头地了呀。”
“不敢当,不过是一番机缘巧合,入了贵人法眼罢了。”
然而谁都没有接他的话茬,阿枣专注地盯着桌上的美食,江从云已经开始自斟自饮。
傅芝城咳嗽几声,主动出击,"你还在寻人?你到底,寻的是谁?"
啊枣从未没有问过剑客这个问题,但这不代表她不好奇。 江从云哼唧哼唧不说话,给自己倒酒,一杯下肚,才遮遮掩掩地说:“ 我寻的人,是可以托付此生的人。 ”
“你……你有意中人?!”
傅芝城喷了一桌酒,啊枣心疼地把刚夹上来的红烧肉放了回去。剑客笑骂一句龌龊,把自己碗里的肉夹给一脸郁闷的傻孩子。
见他不欲多言,傅芝城摆了摆手,直奔主题:“算了算了,你可知我为何寻你? ”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
“嘿,怎么说话呢你!要罚!”傅芝城灌了他一杯酒,话锋一转,“不过,我的确是有事求你。 ”
“说。”
“你可知最近太子被黜一事? ”
“不知。 ”
“……算了我直说吧。太子被黜,皇宫内外人心惶惶,我怀疑会有人浑水摸鱼,可是…… ”他欲言又止。
阿枣在一旁听得无趣,从剑客碗里夹走了最后几片肉,端着碗出了包间。
剑客没有阻止。
雅间里顿时安静下来,楼下的喧闹遥远得像隔了一个世界。傅芝城刻意压低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
“……我想请你暗中护卫六皇子。 ”
江从云用指腹摩挲着手中的酒杯,似乎神游天外,他越想眉头越皱,最终他看着他,叹息,“傅芝城,你啊。 ”
这件事还是答应下来了。接下来的路程里他们第一次有了目的地。傅芝城离开前留下了酬劳,他似乎还有要事。江从云租了辆马车,摇摇晃晃地向长安出发。
剑客有了钱又开始整日买醉,虽然没钱的时候也一样。趁着他喝得熏熏然,阿枣终于问出了萦绕她心头多日的问题。
“你是断袖? ”
剑客差点呛到,“呸!你从哪里学来的! ”
“那你为何答应他? ”
“朋友之托。 ”
“他肯定在利用你。 ”
剑客沉默了好一阵,对着车壁幽幽叹息,“他变了……但他还是我的朋友。 ”
阿枣没有朋友,她只知道他这几日叹息的次数比去年他们风雨兼程时的次数都多。朋友不是什么好东西,她想。
第3章
六皇子是个胖胖的慈祥青年,笑起来就是活脱脱一尊弥勒佛,据说他小时候生过一场病,痊愈之后怎么也瘦不回去了。阿枣先天不足,后来营养跟不上,和六皇子站在一起,生动诠释了什么叫“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但阿枣还挺喜欢这个皇子的。
他们登门拜访的那一天,趾高气昂的管家无论如何都不愿意让看起来“一脸早夭相”的阿枣进门,江从云顿时炸了,大放狂言“我今天就是闯也要闯进去!”时,六皇子回府了。
他先是听了双方述说的经过,然后对阿枣安抚地笑:“原来是傅卿请来的客人,那当然便是我的客人了,请进府一叙。”
这已算是极大的让步,江从云冷哼一声,阿枣知道他是不满,他生来就带点清高气,对权势或财富不屑一顾。可阿枣不一样,她跟着爷爷风里来雨里去的,不说尝遍世间冷暖,也算是经历了颇多冷言冷语。所以她对愿意给予别人一点温暖的人很有好感,哪怕这对他来说只是随手为之。
为了方便保护,剑客隐在暗处,阿枣则伪装成六皇子的贴身婢女。江从云本来不情愿,耐不住阿枣用话一激,他拍着胸脯保证,加上一个阿枣他也一样护得住。
这下可就有趣了,阿枣粗暴的风格让纤细的六皇子头痛不已。六皇子每天都要沐浴熏香,早晚各三次,原来是侍女一手操办,现在换成阿枣给他刷背,把白白胖胖的六皇子背刷成了红彤彤的烤乳猪。
他不忍心因为这个责罚人,只好默默地忍着。
再比如,六皇子好饮茶。
阿枣随手抓一把茶叶,灌进开水,摇晃几下,一股脑倒进茶杯里,尚未泡开的茶叶犹抱琵琶半遮面,羞涩地躲开六皇子的注视。这种简单粗暴的烹茶手法让他的心肝都在颤抖。
“枣啊,我觉着像你这么聪明可爱的小女孩,还是要趁早学点东西,你还是别跟着我了吧,啊?”
“六殿下,我觉得我在你身边学到了很多东西。”
“不,我是想……”
咳咳咳,六皇子接收到江从云意味深长的眼神,捏着鼻子认了。
刺客来得很突然,在阿枣以为日子会这样宁静安详地过去的时候。那天晚上还有点未褪尽的凉意,她睡在六皇子房外的的一张小塌上,突然听到了一个极其细微的脚步声。
只有一个人。
她握着江从云给她的暗器暗暗警惕,据说只要按下机关,就会发射出数十根金针,伤人于眨眼之间。六皇子细微的鼾声一直萦绕在阿枣耳边,过了一会儿,江从云倒挂着从窗外给阿枣打手势,让她回去睡觉。
第二天一早她摇醒六皇子,告诉他昨晚来了个刺客。
“哦,这样,你做的挺好,该……赏……”六皇子打了个呵欠,翻了个身又睡了过去。江从云总是成竹在胸的样子,这不奇怪,可是作为被刺杀的人,六皇子也这么习以为常,这三个人当中最紧张的好像就是她,这不由让阿枣觉得有些新奇。
“你盯着我干嘛?”过了一会儿六皇子忍无可忍地翻身起床,“我只会死在该死的时候,不该死的时候谁也动不了我,你放心了吧?”
阿枣吓了一跳,心想,他居然有起床气。
等等,什么是该死的时候?阿枣还没问,就被六皇子赶出门外了。
前一个刺客一点动静都没有就被解决了,这是个没有尊严的刺客,阿枣连面都没见到。而第二个,是个女人。她来得很巧,王府里的侍卫正在换班,人手薄弱。她挑得也很准,悄无声息地绕过了府中布下的假皇子,直奔主题。
当她奔跑在起起伏伏的屋檐上,高挑的马尾划破青空白云时,阿枣竟生出一种天地为之一暗的错觉。当然也有可能是因为江从云这家伙从树上跳下来的影子挡住了她的视线。
正午时分,阳光烈烈,皇子遇袭。
刺客使一把短匕,招式凌厉,每每刺出便如电光一闪倏忽隐去,与剑客手中剑鞘相击,清脆的声音带出莫名的韵律。
“他为何不出剑?”六皇子圆润的指头在案板上敲击,阿枣回头看他时,他正闭着眼睛,似乎在品味一曲歌女演奏的琵琶。
“也许……她不值得他出剑。”
阿枣其实不知道为什么,她只是想说点什么,免得被人注意到她颤抖的手。
六皇子指了指正在交战的两人,“刺客的厉害处还在于她的各种暗里手段,你看,江侠士就一时不慎中了招。”
神出鬼没的暗器伤了江从云右臂,他以左手御剑,一时力有不逮,刺客抓了个空隙欺身上来,面贴面的距离,两人都能清晰地看见对方眼中自己的倒影。
——杀!
一瞬的交错,刺客轻盈地落在高高扬起的屋檐尖顶,江从云亦将千言收入鞘中,血如鲜红的彼岸花四溅,一时分不清楚到底是谁的血。
六皇子忽的长叹一声,他看得出来,江从云出剑时转了下手腕,差之毫厘,失之千里,最后落于下风的人,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