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医生。”
“嗯?”
“我很喜欢你。”
听到“喜欢”两个字何峻凌指尖瞬间发凉,心脏同时扑通跳了一下。他知道杨烁说的喜欢并不是他想的那种喜欢,但依然被深深刺痛。
“你别躲着我行吗。”
原来他感觉得到自己在躲他。也是,刑侦是杨烁的专业所在,怎么能轻易瞒过他。
“何医生,我知道你特别忙,也知道我给你添麻烦了,”杨烁口鼻埋在他颈窝,声音闷闷的,“我会注意的,不会再整天打扰你了。”
不是的,这不是我躲着你的原因。何峻凌感到口唇一阵苦涩。他也并不是针对杨烁,换了任何一个同性,他都会躲着。
他颈间被呼出的鼻息弄得湿湿热热的,很不爽利。
还是一贯的手段,他开始道歉。
“对不起,我没有不喜欢你,”“喜欢”两个字在何峻凌唇边稍稍停滞了一下,“我只是……”
杨烁竖起一只狗耳朵听着。
“是我的问题,杨烁,我还把你当患者,身份转不过来。”
他还是撒了谎。他尤其不愿意对杨烁撒谎,因为他总是对他坦诚相待。可是他不管面对谁都心怀鬼胎,什么都不敢说,躲躲藏藏,浪费别人的真心。不只是杨烁的,还有那些曾真心待他的朋友的,还有前妻、女儿的。
杨烁好像开心了,用力抱了他以后终于松开,何峻凌却陷入了一种怪异的不适感。
第12章
又来了,这种熟悉的恶心感。
所谓神经官能症,找不到器质性病变,但症状确实存在。
何峻凌从小学开始就这样,感到压力的时候,就会胃痛、呕吐,胃里都吐干净,吐到口中酸苦,去医院又什么都检查不出来。
这都要怪杨烁非得把床让给他。半小时之前,他被杨烁热情地推进房间、按在床上。他被自己紧绷的神经剥夺了拒绝的余地,竭力不让肢体失控,怕得咬紧齿关,连句话也说不出。
他被如海水一般涌来的陌生气息击倒,水像灌满一艘沉船那样迅速涌进来。
来自男性的气味。
他的鼻子试图用力吸进这些气味,可他的肺拒绝。气息转路进了食道,又在胃的入口被阻拦,不得不折返。
“呕——”
看似柔软的床乃是荆棘的被褥铺就,不是普通的荆棘,是耶稣受刑的荆棘冠,是屡次扎穿他心脏的利刺。
“(旧约)利20:13男人若跟男人同寝,像跟女人同寝,他们二人行了可憎恶的事,必被处死,血要归在他们身上。”
他被理所当然地打入地狱,黑暗中,那些利刺也扎进他的肠子和胃。同时有千百条黑色的蛇,穿过他的心脏,让他永世直不起身。
何峻凌感到恶心,从下腹直到喉头,全部的消化道都在翻涌,而他只有两只无措的手,安抚不过来。
陌生同性的气息完全融化在空气里,躲都躲不开,每一次呼吸都伴随着身体强烈的拒绝。他胸腹的肌肉持续痉挛,压迫着肋骨,再用力一些,怕是能把肺扎穿。
“呕——”
消化道自下而上猛烈收缩,把水挤了上来,逼迫何峻凌连滚带爬地下了床,冲进卫生间,对着洗手台吐了出来。
何峻凌没吃晚饭,胃里只有杨烁方才倒给他的一杯温水。吐出来的东西混了消化液,比清水略显粘稠。
看起来也恶心。
急诊科的老师说过,剧烈疼痛会导致休克,不知道剧烈的恶心会不会。那股令人眩晕的恶心感已经突破了胸腹,像癌细胞一样扩散到四肢,在一根根肌纤维之间生长,也包括心脏。
撑着洗手台的手臂用不上力气。何峻凌不消开灯也知道,自己一定是满脸泪水和汗水,眼睛像被滴了盐酸那般猩红。
消化道又一次剧烈收缩,他空空如也的胃像榨干的毛巾一样绞紧,只能迫使眼睛挤出一些液体。现在连水也吐不出了,只有黏稠的口水从口角滴滴答答滴下来。
他怕引起杨烁的注意,焦虑感几乎到达顶峰,逐渐掩盖了恶心。不能在别人面前失控,不能被掀开保护伞,不能——
“呕——”
他早该意识到自己能力有限,不能奢求自己在精力耗竭时,还有力量维持一个混凝土浇灌的、坚固有力的牢笼。他的欲念是他见过最多变最可怕的敌人,强大得像头野兽,又狡诈得像条鬣狗,让他一丝也松懈不得。它和他对抗了32年,终于如愿以偿将牢笼撞开一条裂隙,像影子一样钻了出来,站在他身后。
“杨烁,别开灯。”
背后的人停下,不敢靠近:“何医生,你怎么了?”
何峻凌深吸一口气,竭力弱化声音的颤抖:“我没事,可能是没吃晚饭,胃痉挛而已,帮我倒杯温水好吗?”
脚步啪嗒啪嗒走远,又啪嗒啪嗒回来:“何医生,你稍等一下,水要烧一会儿。”
“谢谢。”
“何医生,你没事吧?”
“我没事,吐完就好了。你回去睡吧。”
杨烁犹豫着不敢离开,也不敢轻易靠近。他抽了张纸递到何峻凌脸边,被一把抓走。
第13章
杨烁真是太愧对他的职业了,直到此时才察觉出异样。他想要扶住何峻凌,却被挥手打开。
“别碰我,”何峻凌不想自己说话太生硬,又解释了一下,“我身上不干净。”
“是不是我闯祸了……”
“不是,杨烁,你不要多想,是我自己的问题。”纷杂的思绪被人打断也不失为一件好事,避免他被泥沼吞没。他强打起精神,打开水龙头冲了把脸,再冲洗池子:“老毛病了,可能是最近工作压力比较大。”
杨烁也不走,就这样默默等在他身后,直到听见水烧开。等他倒了水回来,何峻凌还是那个姿势伏在洗手台上,水龙头哗哗开着。杨烁定定神,感受了一下玻璃杯的水温,又贴在脸上试了试,确定水温合适后才伸手关掉龙头,托着肩膀把人扶起来。
对上了一张迷茫无措的、被恐惧击溃的脸。
那张脸停了几秒反应过来,慌忙抹去脸上的水痕:“对不起对不起,今天真的是给你添麻烦了,都是我的问题……”
“何医生,”杨烁打断他没有逻辑的话,把玻璃杯放在洗手台上,“没关系,站不住就靠着我。”
他虽然油嘴滑舌的,却不太知道应该怎么安慰人,脑子里比划了半天也不能多憋出一个词。何峻凌抓住他的肩膀借力,逐渐安静下来,但还是发抖。
“你别哭,”杨烁护住那具发抖的身体,“吃点东西,胃才会舒服。”他替何峻凌心疼,为自己之前的幼稚行为后悔。自己之前想方设法纠缠他,竟完全没有察觉到他的真实情绪。
何峻凌已经说不出话了。
杨烁架起他一边胳膊:“去沙发上靠一会儿,我去烧点粥之类的。”
气力终于耗竭了,肢体的力气,头脑的力气,都耗竭了。何峻凌没有再拒绝杨烁的照顾,像个木偶一样靠在沙发上,乖乖吃了点粥垫垫胃,沉沉睡去。杨烁帮他躺好盖上被子,在沙发前蹲下来看他。
原来他睡着时是这样的。何峻凌五官长得很好看,细密纤长的睫毛随着呼吸微微颤动,薄唇略微湿润,鼻头尖尖的,让人想要伸手点一下。
杨烁最喜欢他眼角那条细细的笑纹。
也不是那么完美,他眼圈发青,鼻梁根部留下一个眼镜脚的压痕,胡茬已经冒了头。
杨烁屏住呼吸凑近,看人没醒,又往前挪了一点,近得他都看对眼了。
工作原因,精神有些异常的人杨烁也没少见,何峻凌今天这样多半是抑郁发作,而自己就是那条导火索。杨烁心生悔意,他承认,他就是不要脸,只想要点温暖,看何峻凌长得好看、脾气好、不会拒绝人,就腆着脸往上凑,得寸进尺。
这会儿也一样在得寸进尺,他已经能感觉到何峻凌脸上细细的汗毛,再近一点点就要亲上去了。
在今天之前,杨烁对何峻凌只停留在想象,没有想过真的去追他。现在却有了更加接近他的欲望。
他不敢亲,把头缩回来,舔了舔嘴唇。何峻凌对他的态度太明显了,杨烁虽然对其中缘由完全摸不着头脑,至少能感受到。他往前,他只会躲。何峻凌不会攻击别人,自己靠得太近,他会产生内向攻击的情绪,就像今天这样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