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回答这些问题之前,戚弦得先回答我一个问题。”
他靠在床柱上,眉眼温润,有些虚弱的声音让人的心跟着软下来。
戚弦轻笑道:“你问。”
“今日午间,给我喂的是什么?”
“嗯?”
“一起散步时,你喂我的东西,有点苦有点涩,像是某种蔬菜?”
戚弦笑容僵住,这还怎么说,难道要坦白自己是逗他玩么?
“怎么忽然想起这个来了?”
“倒也不是忽然。”谢景洋微微调整坐姿,“我想了一下午,仍然没有猜出来是什么东西。”
“兰卿,不用这么执着的。”
“你若不说,恐怕我还会想一夜。”
戚弦无奈,只得小声道:“是杏叶。”
谢景洋有些诧异地挑眉,“没想到,幽真居士原来这般调皮?”
竟然称呼起名号,这人是在调侃自己吧!
戚弦自知理亏,只得温声道歉。
“唉。”谢景洋叹了口气,“不知平日尝不到味道时,戚弦又给我喂了些什么奇怪的东西。”
说的好像在虐待他一样,戚弦立即表态,“这次只是一时兴起,以后不如此。”
谢景洋却笑了,“无妨,你喂什么,我都会吃的。”
真是要命!
难道泣颜说对了,这人就是非常会撩人的那种情场高手?
戚弦正在稳住自己乱跳的心脏,又听见他说。
“所以,若是戚弦觉得我牵累你了,无论是喂毒药还是直接用刀,我都不会介意的。”
第14章 求死
他的话让戚弦怔住,心疼的同时升起一股火气。
泣颜似乎比她更生气,虚空中挥着长长的红袖嚷嚷着。
[他什么意思啊!你对他那么好,每天想办法让他开心,琢磨着怎么帮他复仇,这人怎么还想死?]
戚弦心情复杂,“似乎我也没办法生气,毕竟以后他若……我是真的会动手的。”
[那……那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了?”
[你是为了大夏,他这是自暴自弃,无视你的付出,就只想着自己一死了之!]
戚弦叹了口气,将椅子挪近,盯着他的眼睛道:“兰卿,既然你愿意相信我,今日我便给你说说心里话。”
“嗯。”他坐直了些,微微侧耳。
“我想帮你,不是因为同情,也不是因为怜悯,更不是为了证明自己的善良。”
谢景洋睫毛颤了颤,双唇轻抿,被衣角挡住的手紧握成拳,低低地“嗯”了声。
“我期待你能好起来,然后将百姓从暴君手中解救出来。但如果,你为了复仇背叛大夏,那我……到那个时候,我决绝不手软。”
“所以……我还是有用的么?”
他问得小心翼翼,这样的可怜无助让戚弦的心揪成一团。
明明曾经是那样意气风发的人啊!
“你被毒折磨的痛苦我不能体会,但是我还是希望你能像以前那样活着。不为我,不为你自己,甚至不为谢家,只是为了受尽苦难的黎民百姓。”
“兰卿,你是注定会载入史册的贤臣,你有太子培养多年的势力,有举世无双的才情与智慧。我要做的是陪你找到神医,而你需要承担的是更沉重的责任。”
谢景洋低着头,沉默良久后,轻声道:“谢谢你,我会成为你希望的样子,为百姓而活。”
“嗯,明白就好。”戚弦点头,猛然又觉得这话……似乎有哪里不对?
“时辰不早了,快去休息吧。”他的语气倒是轻松了许多。
屋外,清冷的月光撒在院子里,枯草在月光下显得苍凉。
“似乎很久没下雨了,两年干旱已经开始了么?”
淮州地处京城北部,临江县更是在淮州以北,本来雨水便很稀少,按照上一世的情况,过完年后,粮食问题就会逐渐变得严重起来。
[老天爷的事,你们也没办法管的。]泣颜悠悠地说了一句。
“虽说如此,但是也要提醒钟县令和莫将军,希望能减少损害吧。”
[唉,本来奴家还想着让你轻松快乐过完这一生,结果你却要操心这么多事,看着都累。]
“我不仅想自己快乐的过一生,还希望身边的友人,以及大夏的百姓能快乐的过一生。所以,我们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呢。”
[好吧,奴家也觉得你说的对。]
“话说,刚刚那些话……会不会让他觉得有压力?”
[暂时不会死就行了,心理问题得慢慢疏导。]
“泣颜……你就是个莫得感情的弹琴机器。”
次日,一打开门,就见钟月华站在面前。
“这么早就来请安,真是知礼的孩子。”戚弦抚了抚袖子,目光调侃。
“脸呢?受伤之后就直接不要了么?”
“毕竟要让自己降低到你的层次,也是极其不易。”戚弦叹气,“美好的一天,我可不希望被你毁了,找我何事?”
钟月华轻轻哼了声,望向院子里的枯草,表情有些不太自然,“早饭好了。”
“钟大小姐亲自来叫我用饭,很荣幸。”
钟月华瞪她,“还不是你,大晚上弹什么琴,吵得我根本睡不好!”
戚弦欠身低头道:“关于这事,确实挺抱歉。每晚辰时谢兰卿毒发,我必须抚琴缓解他的痛苦。因此,今后恐怕夜里都有琴声。”
钟月华皱眉,嘴唇紧抿。
“若是嫌吵,可以将我们安排到比较偏僻的院子。”
“哼,真是郎情妾意。”钟月华微微仰头,“也罢,看在你弹得好听的份上,就不计较这些了。用完早饭,和我一起去书肆。”
通知完这句话,也不管对方是否应下,钟大小姐便脚步聘婷地离开。
戚弦无奈地笑着摇头,“她还真是老样子。”
宁远书肆二层,钟月华撩开厢房的垂帘,露出里面满满当当的书架。
“随意挑吧,就当感谢你昨日为我解围。”她的语气豪爽而得意,“这些可都是我珍藏了好几年的书和字,每一笔都具有其独特风骨!”
这些藏品戚弦自然看过,但是为了照顾她的面子,也不得不装作惊讶的模样赞叹,“仿佛到了皇宫的藏书阁,钟小姐果真是爱字成痴。”
被夸赞的人眉眼间都是笑意,像极了偷吃到糖葫芦的小女童。
戚弦顺势挑了本书欣赏,没翻几页,便察觉旁边的人欲言又止地盯着自己。
“有话就说,憋着容易生病。”
被抓包的人视线乱飘,“咳,其实我就想问问,谢公子的毒到底是怎么回事?家里丫鬟也有议论的……当然,她们没有恶意,只是有些同情他……”
放下手中的书,戚弦坐在窗前的椅子上,望向窗外来往的人群,缓缓说着。
“没有视觉,没有听觉,没有味觉,没有嗅觉,这几样我有尝试想象过,虽然不能完全感同身受,但是也能体会一二。但是,没有触觉是什么样,我根本无法想象。”
钟月华皱眉,良久后,试探着拍了拍她的背,“会好的,我回去就教训那群丫鬟,让她们……”
“不用这样。”戚弦打断她,“兰卿不需要同情和怜悯,曾经他那样高傲,若现在同情或者怜悯反倒是折辱了他。”
安慰的话说不出来,钟月华沉默地站在那里。
戚弦垂下眼睑,面纱随着呼吸轻微摆动,“他似乎不愿相信自己会好起来,我就是有些担心他一心求死……”
“求死?”钟月华挑眉,“我可不信。”边说边在书架上翻着。
“找到了!”一声惊呼,她捧着本书放到小桌上。
“玉珠惭默耀夜空,一片光华鸣秋虫。仙子轻唱梧桐雨,窗外相邀桂花盅。能写出这样浪漫豁达的诗,他会想自杀?”
钟月华有些激动,又翻了几页,“银蛇绣苍穹,嘶吼震九霄。愿撒笔尖墨,点兵战穷鏖。能写出这样豪迈充满雄心壮志的诗,他甘愿成为被淘掉的小小沙砾?”
“你……”戚弦被她吼的有些懵,“你是想说什么?”
“我的意思是!”钟月华深深吐出一口气,让自己平复下来,“诗可以明志,是他内心深处的一种映照,他不是那种会轻易陷入绝望的人。”
“毒发的痛苦你没有见过,他确实说过……”
“旁观者清,正是因为我没有见过他有多痛苦,因此我不会被情感蒙蔽。”
钟月华在她对面坐下,双手覆上她的手背,“或许有那么一瞬间,他会想结束这一切。但是,我敢保证,当他清醒时,绝对不会想一死了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