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如此,我便信你。”他说。
夕阳落进山坳,天边的云被染成血红色。一群飞鸟越过悬崖,飞向山的另一边。
晚风扬起他的发丝,抚上那张苍白俊秀的脸。
有几缕墨发粘上他泛白的唇,戚弦下意识伸出手,想帮他撩开,却听他开口。
“其实,我是听到有奇怪的声音,才走到这里来的。”
戚弦的手停在半空,“什么声音?”
问完后,她凝神听着,有风声树声和虫鸣声,期间还夹杂着虚弱的咕咕声。
“这声音……似乎是鸟叫?”
“嗯。”谢景洋点头,“近来一直没下雨,我本想在山上感受风向,试着判断天气。结果听到这声音,便跟着过来了。”
戚弦:“……”
那你刚刚为什么一副准备跳崖自尽的样子,还说一堆稀奇古怪的话?!
似乎感觉到她的郁猝,谢景洋轻笑道,“当然,将心底埋了许久的话说出来,感觉轻松不少。”
“……如此甚好。”
转身时,戚弦不自觉地勾起唇角。
看来,她最担心的事不会再发生了。
凭借优秀的耳力,很快找到声音的来源,竟然是一只被藤蔓缠住的鸽子。
藤蔓上长着刺,戚弦小心翼翼将它解救出,“它似乎受伤了,我们带它回去处理伤口吧。”
“你似乎很擅长照顾伤患。”
这是因为曾经见过太多人受伤,不过她不打算细说。
流亡的那段经历,她不愿提却也不敢忘。
戚弦将鸽子身上的刺拔掉,看它似乎想离开,于是走到悬崖边,伸手放飞。
花白色的鸽子在她手中站起来,然后扑腾着翅膀,摇摇晃晃起飞。
戚弦惊喜地喊道:“它飞起来了!”
刚开始有些不稳,但是它依然努力地伸展翅膀,一阵风起,衬着最后一抹夕阳,那只带伤的鸽子飞向了远方。
这一幕太过美好,戚弦望着谢景洋,有种说不出的激动。
如今的他虽然伤痕累累,但是,最终绝对会扶摇直上!
“谢状元,可想听琴?”
她坐在悬崖边,感受着从崖底升起的冷风,指尖拨动琴弦,琴声和着风声响透在山谷。
谢景洋静静地听着,仿佛回到了听琴赋诗的年少时光。
“似云水袖舞云间,七伤琴绝千伤弦。世无常事含笑过,玉指轻语唱山峦。”
下山时,已是月上树梢。
“山路弯曲真够折腾人,幸好今夜月色明亮。”戚弦一手抱琴,一手提着裙摆。
谢景洋跟在后方,虽然缓慢,但每一步都很稳。
“经过几日的锻炼,总觉着自己听觉灵敏许多。比如现在,我正是听着你的脚步声判断下一步。”
“这样说来,谢状元可以借此机会训练五感,日后解了毒,定是比常人更加敏锐。”
“把苦难当做磨刀石么……似乎很有道理。”顿了下,谢景洋低声道:“谢谢。”
“不客气。”戚弦低下头,心脏不自觉地开始狂跳。
感受到她心中的情绪,泣颜一脸姨母笑,[果然是余情未了,弦儿加油,一举拿下惦记了两世的白月光!]
“白什么月什么光,刚刚不帮我想办法,现在没事了倒跑出来调侃我。”
[额……那时候奴家说《七杀》什么的,有点不太合适啊……]
“所以,你真的是魔教派来的大杀器么?”
“咳,那个……”谢景洋轻咳一声,打断了她们的脑中交流。
他说:“我可以叫你戚弦么?总称呼幽真居士似乎太生分了。”
经他一提醒,戚弦才意识到,除了两次意识不清的时候,他一直叫的是自己的名号。
“当然可以。”
谢景洋又道:“那你也不要叫我谢状元……”
“你的表字是兰卿吧,希望没记错。”
“……是的。”谢景洋应了一句,然后默默吞下“你也可以直接称呼我的名字”这句话。
走了约莫半个时辰,终于看到了灯火。
“戚弦……”谢景洋叫住她。
“嗯?”
“没事,只是想叫叫你。”
他的嗓音不再是初遇时的虚弱沙哑,经过这段时间的修养,回到了最初的清澈富有磁性。
那两个字像羽毛轻轻地挠了下她的耳朵,然后一直痒到心尖。
[啧啧啧,这状元郎是个狠人,中毒了都如此能撩,可想而知曾经祸害了多少无知少女!]
“泣颜,请你闭嘴。”
曾经确实有很多女子倾慕他,毕竟是那样光彩夺目的存在。不过他的眼中只有诗文,只有百姓和朝堂,即便是面对杜水柔,他也是有礼有度。
而自己与他的交集,似乎仅仅止步于诗会的一句夸赞。
“风泣雁鸣,唯有你的琴声能与之相和。”
可就是这一句普通的夸赞,戚弦记了两辈子。
在淮州修整了两日后,几人再次出发,又三日到达临江县。
临江县隶属淮州治下,本是个群山环绕的小地方。
十年前,户部侍郎钟越因言辞不当,被贬到此处担任县令。同年领着乡民发现了一条矿脉,挖出金子让整个县富裕起来。
然而,上一世也正是这座金矿害了他们一家。
睿帝大肆征战后,集天下之财扩充军饷,不仅提高赋税,甚至以莫须有的罪名抄了许多富商。
有金矿的临江县,自然成为睿帝眼中的肥羊。
偏偏钟越是个硬气的,以死明志。而他的独女钟月华跟着戚弦一起,开始了流亡之路,却在三个月后染病去世。
戚弦看着眼前的牌匾,上面龙飞凤舞四个大字“宁远书肆”,想到那个傲气的女子,不禁会心一笑。
第9章 月华
宁远书肆的东家正是钟月华,平日里都是申掌柜管理店面,她自己则窝在二楼看书。
戚弦走进去,看着一排排的书册,闻着满室的墨香,只觉岁月静好。
何其有幸能够回到这个时间,一切都还没发生的时候。再次与好友相见,她心情有些复杂,于是随手抽出一本书翻看,以平复紧张感。
这本书是《千字文》,上面的字体不似正常的小楷,每一笔都细瘦苍劲非常独特。
钟月华素来爱书法,收集了许多大师之作,其中还包括谢景洋当年的一篇赋文。
不过上一世的收藏中,似乎没见到类似此书的字体,难道当年自己看漏了?或者忘记了?
戚弦疑惑地问在拨算盘的掌柜,“申叔,请问这书是何人所抄?”
掌柜刚抬起头,便听到从楼上传来一道女声,“用不着套近乎,这本书二两银子,一口价概不赊账。”
话落,楼梯间响起吱呀声,一位身着水蓝色长裙,的女子款款而来。
她墨发用木簪扎起一束,耳上挂着红色玛瑙坠,面容秀美,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大白天裹这么严实,不知道的还以为你要来抢劫书肆呢!”
熟悉的语气,熟悉的面孔,戚弦的嗓子仿佛被堵住,只能眼眶湿润地看着她。
钟月华目光嫌弃:“你这是什么眼神,别一副被欺负的样子,现下可没有让你求保护的公子哥。”
“这个样子,怕是也没有公子哥愿意保护我。”戚弦缓缓摘下面纱,那道恐怖的疤痕毫无遮挡地暴露在她面前。
看着对方明明被吓到,却装作毫不在意的样子,戚弦心情愉悦。
“哎哟,佛祖保佑!”申掌柜震惊地瞪大眼珠,“姑娘你这是遇到什么事了,怎么弄成这个样子?”
钟月华脸色微沉,“申叔,你管人家遇到何事,好好做账。”
申掌柜赶紧低下头,不再说话。
“行了行了,赶紧戴上面纱,我这里是卖书不是选美。”钟月华将目光移到那本《千字文》上,“要买这本?算你五百文,不能再便宜了,我还得给抄书的人笔墨费。”
戚弦笑着戴好面纱,这小妮子还和以前一样,嘴里说着不饶人的话,其实比谁都心软。
“倒不用亏本卖,我来此也不为买书,只是觉得这字挺奇特,所以比较好奇罢了。”
一说到字,钟月华眼睛亮了起来,“是吧,我也觉得好,你敢信是一个农妇写的么?”
农妇?以前似乎没听她说过。
“泣颜,是和上一世不同了么?”
[唔,可能吧,或许这世上不止奴家一个灵。]
“你是说,还会有别的琴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