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帝崩殂后(78)

作者:衣带雪 阅读记录 TXT下载

“几百年来从来没有这样的事!两国交战,哪有把人都杀光了的?!”

在他们看来,战俘对他们而言是重要在奴隶资源,直接杀光除了震慑毫无意义,如果今天是季蒙先来主持这场战局,也决计做不出来这样的事。

“是,你说得没错。汉人是有言道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但汉人也有一句话,叫‘恶人自有恶人磨’。”季沧亭抛了抛从拔汗领主那里缴来了一把黄金匕首,道,“往日同你们打交道的那些善人已经被你们骗光了,就剩下我这个恶人了,将就着认了吧。”

“我不信你们汉人的皇帝会不惩处你们!就算你们赢了,也只是会和谈而已,到时候你们的新皇帝为了缔结合约一定会把你献出来!你们大越历朝历代的皇帝都是这么做的,一定会——啊啊啊啊啊!”

季沧亭面无表情地看着那颗叫嚣不已的头颅迅速在滚水里发红,四肢痉挛、浮起黄色的水泡,最后爆开,化成一锅血水,满眼冷漠地转过身去。

“还剩下二十个活的没有杀,给匹快马,让他们昭告已经进入中原的匈奴……冀北军、嘲风军,乃至在崤关一战里未临阵脱逃的京畿卫,今日起全数易名‘吞狼军’,军规第一条,战场见血者,不留匈奴战俘。”

没有人苛责于她,因为他们知道,中原数千里沃土,他们将见到的,是比今日这杯烹杀的百姓们更为惨烈的地狱。因此他们需要、也必须变成更残暴的修罗,才能震慑住那些敌人。

灞阳的战事收梢,季沧亭立即回到她惯常待的谋战堂里,此时各地的军报如雪片般飞来。

“……匈奴的行动太快了,短短几日便已经连续进攻过太荒山以东沿途十四州府,保守来看,至少已经有三个郡县被彻底踏平。今日我们震慑了一次,等两三日后消息传开,他们或许会收敛一些,不至于干出屠城之事。”

“如今进入中原的这十几万匈奴,由匈奴的右贤王统一调度,此人之前地位一直被兰登苏邪压着,声名不显,我们只知其极为贪婪好掠夺,在厄兰朵时就放纵自己的部族劫掠商旅,几乎和马匪没什么两样,到了中原就可想而知了。”

“另外,如我们先前所料,地方上的州府守军果然都是些废物,给了狼烟示警,他们的动作太慢,收拢不了附近的乡镇百姓,主公……或许我们商议对策的功夫,中原就已经有不少百姓家破人亡了。”

商议至此,气氛皆是一片惨淡。

季沧亭深吸一口气,道:“死的人会越来越多,我知道那里面或许有你们的亲朋好友,你们会不好受,但……唯一的办法,就是赢下去。”

这两日将士们已经感到季沧亭的手腕和其父的不同,季蒙先凡所行事须得端正自持,自律且律人,而季沧亭则是杀伐果断,对手狡诈,就比对手更狡诈,敌人残暴,她就比敌人更残暴。

恰巧匈奴们怕的就是这种能把他们打疼且不依不饶的对手。

“夔州一带江湖绿林势力不小,不是什么任匈奴捏的软柿子,可暂且放一放,我们去泷州府这些富庶之地,待平定了泷州三地,我料匈奴会兵分两路,一路去炀陵,一路去南方的建昌等地,到时看他们的主力在何处,我们就去何处。”

众将得令散去,季沧亭撑在沙盘上闭目定了好一会儿神,才出了门,本想去问问主簿粮草诸事,却不想出门便看见两三个亲卫围着坐在墙角的老彭劝说些什么。

“主公,您劝劝彭护军吧,他都几天不用药了,总是抱着侯爷的骨灰盒。”

季沧亭脚步一顿,握紧了手心,随后呼吸稍定,摆摆手让亲卫们离开,坐到故意背对着她的老彭身边。

“老彭,还在生我的气吗?”

老彭伤了舌头,因为季沧亭火化了季蒙先之事一连生了数日的闷气,直至现在也没消气,是以也没理会于她。

季沧亭将头靠在冷硬的石墙上,哑声道:“我爹二十年来一直都觉得是他当年借着形势娶了我娘,那时我还可笑地觉得日子还长,他们终有一日能像话本里那样知道自己的心意,一家人和和美美地团聚在一起。我却忘记了……他们是一个在战场,一个在宫墙,这两个,都是吃人的地方。”

老彭眼圈一红,回过身来,默默地看着她流眼泪,然后拍了拍自己的肩头。

“不用了老彭,主帅是不能哭的,要哭,也得等到大家都哭完了再轮到我。”季沧亭轻声道。

“……”老彭抹了一把脸,指了指北边,复又担忧地看着她。

“放心吧,我不会寻死觅活的。”季沧亭的眼睛黯淡下来,按了按心口,“我只是……只是很想他。”

老彭看她将脸无声地埋进膝中,抬手折了片叶子,放在嘴边吹起了季沧亭小时候经常吹给她的小调,如是渡过了一个短暂的黄昏。

粗糙荒诞的山野小调,却是让季沧亭慢慢平复下来,待三遍吹罢,她露出一个淡笑,告诉老彭她已经不难过了,随后她看了看老彭怀里护得紧紧的父亲的骨灰盒,多日来忙乱的脑海终于捋顺了些许,她冷不丁地问道——

“老彭,可不可以告诉我,我爹当时……到底是怎么突然伤势恶化的?”

第六十一章 纵横·其三

崤关陷落只在转眼之间, 老彭只记得那一天石梁玉走后, 过了许久, 侯爷才让他们带着等待宣判的苟正业进去,起初还没有什么异状, 待腰斩弃市的判书一下,老彭却见他看着苟正业突然吐出一口血来。

老彭慌忙奔出去叫大夫,大夫来看了之后, 跪在地上哭诉说金疮已破, 回天乏术……

小半日后, 季蒙先回光返照, 复又清醒过来, 他好似是知道自己命不久矣, 想将守城诸事交代给他人, 却发现身边得力的将领大多已在日前战死了, 迷茫之下, 让老彭扶着他去城头走一走。

老彭问他是不是想去看看厄兰朵,他却说想去看看身后的大越, 那里有个他来不及见的人。

——二十年恍然过隙, 道至穷途, 家国两负,此生已矣。

老彭那时来不及劝慰什么, 那一日大越最强的边境支柱轰然倒下,就像命数已定一般,黑夜吞没夕阳的一刻, 地平线上出现了同样行至绝处的匈奴。

“……这是你托主簿将那时的事写下来的?”

老彭如今已经哑了,他的字认不全,崤关一战后寻了个主簿将季蒙先逝世前的事连笔带划地记录下来。待季沧亭问起,便将这份生前注交给她,怕她不明白,便在地上写了个歪歪扭扭的“石”字。

“石莽狗贼……”季沧亭见他写的是个石字,便以为他指的是石莽指使苟正业将崤关搅得乌烟瘴气之事,攥紧了手里的纸张,起身道,“为争权夺利,害我生父,害我崤关将士,令我大越生灵涂炭,此仇非千刀万剐不得解恨!”

老彭一愣,他本想写石梁玉三字,但想到他们都是一家人,这仇算到石莽头上也不差,便重重点了点头。

怒罢之后,季沧亭忽然想起一事:“彼时匈奴突然进攻崤关,那苟正业是不是逃了?”

老彭锤了一下大腿,眼里满是愤恨,那时匈奴突然攻城,紧急之下,也不知是不是守军里还有京畿卫的亲信,应该是趁乱将苟正业放走了,那之后城中急于疏散百姓,苟正业恐怕是混在难民里逃回了中原。

“总有机会收拾他,我会让他后悔当时没死在崤关。”季沧亭眸光森然,杀气腾腾道,“现在,跟着我杀匈奴去。”

……

大越腹地·夔州。

苟正业披头散发、满身破烂地跟在一群逃难的灾民后等着夔州当地的富绅开设善棚舍粥,那些粗粟熬制的清粥他平日里看都不会看上一眼,此刻却不得不指着它活命。

——怎么会落到这个地步?!

粗粝的粥下腹,他跌坐在一侧,脚心上的水泡燎着了一般疼,他想表明身份,但眼前流落的这夔州素来是大越法外之地,绿林横行,若是让人知道他是导致崤关倾覆的那个苟督军,恐怕当场就会被人撕碎了去。

仿佛是应和他的话,负责舍粥的几个青年汉子一边盛粥一边愤然喝骂——

“真真是奸臣误国!崤关二十年来没出过事,石莽派去个狗督军一闹,将咱们冀川侯和一干将士关在崤关外,世上怎有如此蠢钝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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