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帝崩殂后(38)

作者:衣带雪 阅读记录 TXT下载

“熟~熟得很,当年就是败了他,我才当上炀陵枪术第一的。”

老彭翻了个白眼:“好吧,你有信心就行。不过光有人没用啊,那粮草怎么办——”

“粮草的事我也没办法,实在山穷水尽了,大不了……”季沧亭露出屈辱的神情,“我去卖身给成钰,让他借我钱,别看他一副两袖清风的德性,他家岭南巨富,当年包养过祖皇帝二十万大军,可有钱了。”

老彭:“我……靠,说实话我真看不出来。”

“好了。”季沧亭吹了一声指哨,墙外袭光闻声跑来,她直接便落在马背上,摸了一把正磨蹄子的袭光,磨着牙再次朝皇宫的方向扬声道,“成老头,你的账等我回来再讨!你就等着我拆你家的门,抢你家的人吧!”

……

皇宫。

“陛下,这是三黎国请求大越支援其抵抗匈奴的奏表,他们的使节……已经在殿前一头撞死了。”

宣帝神色阴沉地看着面前染血的奏表,道:“兰登苏邪,实乃反复无常的小人!”

内殿之中,成晖为首的文臣,和石莽为首的武官分列两侧,俱是满面霜寒。

宣帝沉吟许久,对成晖道:“太傅,对此大患,你可有除削减京中军备外的良策?”

成晖起身,道:“臣要说的话都已说尽了,请陛下停止修葺夏宫,废除丹药方士,查封京中各处违律敛财的道观,调集粮草,并令离崤关最近的京畿卫率军驰援,这边是最大的良策了。”

宣帝冷哼一声,将手边的奏章扫在地上:“朕还以为你这段时日给朕带来了唯一的好消息,是从此转性了,没想到还是这般顽固!”

石莽看宣帝的脸色,忽然道:“其实不瞒陛下,臣也觉得太傅说得有几番道理。今日这求援的三黎国北连匈奴东部,南接瀚海平原,若是三黎国被征服了,不需要途径崤关,匈奴便会沿着沿海一路南下,到时京师危矣!”

成晖道:“老夫虽非武人,却也知晓三黎小国地处山川,匈奴擅长平原奔袭,如何翻山越岭?崤关关系中原腹地,一旦失守,绥凉建昌等十六州百姓必遭战乱。”

“太傅有所不知,匈奴新得了乌云国的战马,他们那里的战马与寻常战马不同,可翻山越岭,这才决意对三黎国用兵。”石莽痛心道,“即便崤关失守,我们仍有江河天堑相隔,只要南岸的炀陵无虞,必有收回之时,倘若匈奴从三黎国直逼我大越帝都,这般损失,便不是那区区十六州所能比的了。”

坐在旁侧的丞相徐鸣山一双厉眸看向石莽:“石太尉,注意你的言辞!十六州百万黎民,绝不容失!”

“徐相息怒,我是个粗人,不过就事论事。”石莽心念一转,对着宣帝道,“既然诸位文臣大人相信冀川侯的领军之力,陛下何不赐他一次机会,若冀川侯三个月内能助三黎国驱退匈奴,朝臣百姓们也可安下心来,到时我们再派精兵强将去崤关——”

徐鸣山勃然怒道:“亏你还是个武人,焉不知贻误战机乃是大忌耶?崤关区区数万兵力,守关已是勉强,还支援他国?满口恶臭废言,小人之心昭然,老夫不屑与尔同朝为臣!”

“徐鸣山!朕敬你是元老,平日里处处忍让,你竟不知礼数,胆敢御前咆哮!传旨,徐相年事已高,不宜操劳,即日起荣归故里,不得回京!”

“陛下三思!”后面年轻些的文臣们连忙跪地求情,“朝廷正是用人之际,不可在此时内斗啊!”

“请陛下速速发兵,有冀川侯在,我大越方可无虞!”

……什么都是有冀川侯在,有他在,自己才能坐稳这个帝位。

一片嗡嗡哀求里,宣帝脑海里又浮现了当年站在城头上,殷切地等过了一整个雨天,却等来襄慈和季蒙先结为连理的消息。

是不是世上所有最好的东西,军权、名望、挚爱,都是他的?甚至自己坐拥的天下的安危,也要仰仗他?

宣帝沉喝出声“拟旨!朕膺昊天之眷命,兹令冀川侯季蒙先,率军援三黎……”

旁侧负责伴驾拟旨的翰林闻言一愣,知晓这是一张让冀川侯送死的诏书,一时未能下笔,刚要出言相谏,便被宣帝抢过纸笔。

“朕乃天子,言出无人可逆,朕亲自写!”

石莽看着宣帝在下面文臣的哀求声中毫无动容,嘴角溢出一丝冷笑,就在此时,一直冷眼站在一侧的成晖,从袖中拿出一截青白玉尺,在一片倏然扩散的死寂里,“啪”地一声,重重打向了宣帝的手背。

“你!”

宣帝本能涌上的暴怒在看到成晖手中的青白玉尺后,瞬间压了下去,手背上传来火辣的疼痛下,他咬着牙道:“成……晖,你敢带着祖皇帝的玉尺上殿……”

第二十九章 风骨·其三

“请陛下下三道旨意,其一, 命西北沧夔两周守备军驰援崤关。”

这玉尺一直被成晖笼在袖中, 便是露出一截,也被人认为是笏板, 是以一直无人察觉。直到亮出来时, 所有人才看到上面刻着“天授律君”四字, 刚想出口的谋逆之言便不得不生生咽下去。

这玉尺乃是开国皇帝当年赐予成家,作为帝师的象征,以前打过晚年昏聩的僖宗,强令他传位,而现在, 也打到了犯了糊涂的宣帝头上。

宣帝宛如一头随时会择人而噬的恶狼一般死死盯着成晖, 握笔握到手指发白,好似要与他刻意对抗一般,笔势执着地要坚持让冀川侯分兵去三黎, 那一笔“率军援三黎”尚未落定,接着又是一尺落下。

只要宣帝笔势朝自毁长城的意图一转, 成晖手中的玉尺便再次打下, 同时口中宛如教训学生一般训斥道——

“字要规整, 人要为正!重写!”

“姿仪不够端正!重写!”

“为人君者需心悬百姓, 此字有怨毒之意,重写!”

祖皇帝是卫氏最初的荣光, 他所赐之物, 荒唐如前代厉宗、僖宗, 也不敢违逆。

更何况……成晖有这个资格。

太傅、太傅,在最初的最初,他便是宣帝的师父。

死寂的殿阁里,群臣呆呆地看着成晖一尺一尺,敲得宣帝手背皮开肉绽,直至宣帝在这场对峙中,屈服于成晖带来的莫大压迫,咬着牙一字一句写下成晖的话。

“……诸州务竭尽全力,御敌于崤关之外,永保大越安危,钦此。”

看着玉玺和着手背上蜿蜒流下的血重重地盖在诏书之上,石莽只觉得一股凉气自足心蔓延而上,想到自己身家性命系于宣帝,强自定了定神,道:“好了,太傅的气也算平了,那——”

“臣还未说完。”成晖又道,“其二,太尉石莽,战前动摇军心,多年来又以方士妖术蛊惑圣听,消磨国力,请陛下秉公执法。”

石莽惊慌道:“陛下!”

然而宣帝并没有理会石莽,口气漠然道:“太尉石莽即日起禁足百日,自查身家所设方士道观,无诏不得入宫上朝。”

石莽脑中轰然一声,在眼里对于宣帝的怨恨浮上来之前,猛地转向成晖:“太傅,莫要欺人太甚!”

可此时无人在乎他的说法,在殿中侍卫请走他之后,宣帝蓦然冷笑一声,道:“那,其三是什么?要朕自己扒了这身龙袍,如僖宗先帝一般离开这龙椅是吗?”

“其三……”成晖低头看着玉尺上露出的细小裂痕,深吸一口气,徐徐摘下头上峨冠,多年来让人畏惧的严厉目光在此时倏地一缓。

“臣,自陛下十二岁时,始执教皇室,六年师生,恍然已这些许年。成氏族人,素喜闲散,经年以来,自兄长仁公成晔仙去后,族人虽无过错,亦乏功绩,请陛下允我族人即日起卸下朝中一切官职勋爵,放归岭南。”

“太傅!”徐鸣山便是素来最为耿直,却也未见过成晖这般决绝的姿态,“太傅要弃下朝中诸事?岂不是给了小人可乘之机?”

成晖对微微有些发怔的宣帝道:“郡主若愿勤勉,何来小人可乘?”

宣帝面如寒霜道:“朕已不是当时登基时任尔等摆布的稚子了。成晖,都这么多年了,你还没放弃说教?”

“人之一生,即便再沦落于世,也终归要做一件正确的事,为了这件正确之事,师者便不会放弃。”成晖言罢,躬身行礼道,“臣今日伤及龙体,本该腰斩弃市,然身上犹有国计苍生压身,且先自领百杖,待内忧外患一解,便即刻授首,臣告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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