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帝崩殂后(133)

作者:衣带雪 阅读记录 TXT下载

车里的向家老夫妇彼此搀扶而出,正要去救被压住腿痛苦不已的家仆时,一个鬼魅般的阴影笼罩在他们头上。

“你——”向家的老大人颤抖地看着面前一身红衣轻甲,俨然穿着先帝战甲的骑士,愕然中,紧紧将夫人护在怀里,“你到底是谁?”

红衣王驾无言,将手中的枪高高举起,锋尖依稀带着点滴血痕,正要一举击杀向大人时,斜刺里陡然铿然一声剑吟,游龙般杀出一个矫健的身影。

那骑士吃了一惊,回枪接站,只见对方剑如狂花乱雨,斩如雷霆,勾如赤练,一时竟分不清来者出处,加上武器并非自己惯用的,而对方又极其了解枪法,交手瞬间便落下风。

走过二十几招后,那遭刺的向大人已高声呼救引起了附近巡城卫的注意,骑士只得暗恨一声,艰难脱身打马逃离。

“……分明是个剑客,却偏要用枪,他们是无人可用了吗?”低声嘟哝一句,见身后的向大人走近来想道谢,季沧亭抓了一把刚刚战中削落在地上的马鬃,便也腾身离去了。

……

成国公府。

卫瑾被府中的谋士教了一天当今朝政局势,等到听说季沧亭被赵太妃召进宫里赴宴时已经到了晚上,心里着急得紧,饭也没吃两口,生怕他七姑姑在宫里忍不住掀桌子打人,便在门口翘首以望地等着。

好在他并未久等,不一会儿便看到马车回府,从车上下来一个穿着红衣的身影,一下子冲过去抱住那人影的胳膊。

“七姑姑,现在宫里龙潭虎穴的,你身上带着伤,怎么也不跟我说一声就去了啊!”

他刚抱上去,忽然觉得手感不太对,待眼前的女子摘下斗篷兜帽时,卫瑾整个人一愣,继而脸颊爆红,连退五六步,愕然道——

“原、原来是向姐姐。”

这个年纪的小孩子一天一个模样,如今虽仍显稚嫩,但眉宇间已经有了少许其父的灵气。

向婉婉微微一晃神,行礼道:“见过皇孙,陛下之事……我已知晓,正欲向国公禀告,可否带路?”

“好、好的。”卫瑾低着头带路,悄悄掐了一把自己的胳膊,暗骂自己冲动,刚刚万一要是外人听到了,岂不是一下子就暴露季沧亭的身份了,这下让人看笑话了,而且还是向姐姐……

这边向婉婉不禁又看了几眼卫瑾的背影,她记忆里总是还觉得卫瑾仍是个话都说不清楚的小孩,小龙门的女学生里大多喜欢逗他玩儿,唯独见了自己却总是远远地便跑开了。

向婉婉转念一想,卫瑾丧母早,从小在流言蜚语中长大,对父亲的爱慕者有所芥蒂也是该然。

想到这一节,向婉婉无声轻叹,道:“殿下,过往是向婉婉忽视了殿下的心意,如今看来,该是向殿下说一声抱歉。”

卫瑾僵在原地:“啊?向姐姐,你、你怎么了?”

“年轻时任性骄纵,只看得到自己的得失,一意孤行反倒给他人造成烦恼,终究是我的不是。”向婉婉深吸一口气,打开随身多年的香囊,从里面取出一块玉珏,托在手上递给卫瑾,“当年梨落堂诗会,他留了这枚玉珏挂在我琵琶上,一时痴妄,相扰多年。如今原物奉还,了却了这十年份因缘,我也可从此心轻。”

卫瑾像个傻子一样站在原地,直到向婉婉被成钰的侍从叫走,才反应过来,惊恐万状地一路跑到后苑,差点把正在泡脚解乏的穆赦吓得踹翻了洗脚水。

“……都快熄灯了,你这是犯什么癔症?”穆赦看他脸色一会儿红一会儿白,出于医者父母心,悄声道,“怎么了?”

卫瑾一口气喝光了穆赦熬好不久的甘草茶,冷静了一下,道:“我刚刚发现,我造了一桩孽。”

穆赦擦完了脚,拿被子往身上一裹,道:“哦,我还以为啥事呢,跟你姑姑学学,孽造多了,就天下无敌了。”

卫瑾:“不是不是,事情得从我六岁那年说起……”

穆赦往枕头上一躺:“你咋不从盘古开天辟地说起呢。”

卫瑾陷入了回忆:“是这样的,我小姑姑当年想小龙门中乃是一霸,号称全院的小姐姐都是她的小老婆,有一次,我跟着父亲去宫中梨落堂看诗会,有一个向家的姐姐被点出来表演盲弹琵琶,一手丽人行满座惊艳,就有个坏权贵想想借机把她送进宫里当娘娘。”

穆赦打了个哈欠:“嗯嗯,然后呢?”

卫瑾道:“然后我姑姑那脾气,见到这种场面必要搅局,借着由头拉着那权贵去耍大刀,暗示我赶紧送向姐姐离开。我没办法送人出宫,就悄悄拿了父亲的玉佩,告诉向姐姐拿着那面玉佩出宫可畅行无阻。”

穆赦闭上眼:“……这不是挺好的吗,你姑救美。”

“问题就出在这儿。”卫瑾一脸惭愧,“我那时才六岁,什么都不知道,向姐姐是蒙着眼弹琵琶的,什么都没看到,就……就误以为是我父亲保护了她,还把玉佩送给了她。”

穆赦垂死梦中睁开眼,撑着脑袋道:“哇哦,听起来是一个美好后娘的开始,之后呢?”

卫瑾对着手指,声音越来越小:“父亲只以为是玉佩丢了,因为当时涉及宫中权贵,向姐姐也没敢多说,向姐姐就因此一直倾慕于父亲……而父亲对我娘至死不渝,自然对向姐姐的心意是婉拒的,到现在,怕是误了有整整七年了。”

穆赦瞪大了眼睛:“你爹对人家没有心思,就因为你小时候没跟人说清楚,把人耽误到现在?”

卫瑾把脑袋重重磕在桌子上:“我后来长大了点之后,也曾想跟向姐姐说明白,但是我一见到她就结巴、就说不出话来,我们见面的机会也少,后来那么多的事,就……”

穆赦越听越觉得古怪,一脸迷惑地看着卫瑾,道:“你说的这个向姐姐,她漂亮吗?”

卫瑾陡然沉默了,过了片刻,他抱着脑袋,朝臂弯里重重拱了两下。

穆赦一脸沧桑地躺回被窝:“你现在还小,恐怕还没发现,被耽误了七年的,可能不止是她。”

“诶?”卫瑾眼睛还红着,一脸迷茫道,“什么意思?”

“你不信啊,那我作为大夫问问你,你见到一个姑娘,脸红心跳,语无伦次,胡思乱想,这说明了什么?你仔细回想一下,你姑对你师父有没有过?”

卫瑾茫然摇头:“没有,我有记忆以来姑姑都是逮着机会就夜里去拱隔壁师父的床睡的。”

穆赦佩服不已:“你姑真乃有我大苗疆女子的风范。这样吧,你都十三岁了,想来也到了认识男子汉真谛的时候了,你身后第二层架子上有个粉瓶,你吃半粒下去,记得不要吃多。”

卫瑾:“……这药有什么用?”

穆赦道:“左右不会害你就是了,吃完就回屋睡觉,梦回告诉你答案的。”

……

“……事情便是如此,老师,如今炀陵局势紧张,让陛下一人行动太过危险,还请马上派人去保护她回来。”向婉婉将今日之事一一向成钰说明,说话间背后总有一阵冷风呼呼吹拂,更是心忧。

“她就是这样耐不住性子。”成钰阖目一叹,与此同时,有人进来禀告。

“国公,我们的人奏报说,有红衣王驾夜中行凶,先是杀了通王妃府的下人,伤了王妃本人,之后出现在南城附近,意图截杀向大人夫妇。”

向婉婉神色一惊,慌忙起身:“是我父母?!”

禀告的人答道:“向小姐放心,在我们的弓箭手动手之前,向大人夫妇被夫人救下来,现在当已平安。小姐此时不宜出府,明日一早,自会安排小姐回府与双亲相会。”

虽是心如火焚,但向婉婉也认得清局势,冷静下来道:“我父素来与世无争,怎会成为目标?”

烛光下的案几上摊着一张炀陵地形简图,成钰的手指轻轻叩在图上,徐徐反问道:“你认为今晚的红衣王驾是石梁玉的手笔?”

“我父崇尚无为道学,从不涉入党争之流,虽是洁身自好,却也在朝堂上可有可无,石梁玉拿我父亲开刀,既无需担忧报复,又可以达到震慑的目的。”向婉婉道。

成钰道:“那你可有想过,他为何一夜之间作案两起?”

向婉婉沉吟片刻,道,“今日遭刺的,一个是通王一党的指望,另一个是朝中的清流,这两个遭刺,前者是对老师这方有利,后者是对石梁玉那边有利……我知道了,他先后作案两起,是因为他是要做给通王一党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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