胭脂碎(3)

她安静的等着,看着一辆漆黑的车子慢慢而来。

洛凝从车上下来,脱下肩膀上的披风,覆盖在她细弱的肩膀上,消瘦的指头骨节分明,从黡染死后,他就一直身子不舒爽,虽然没什么大病,却是一天天眼见着清减下去,“天气这么凉,怎么不多披一件衣服?”

洛凝的体温和味道在披风上盘旋不去,结香只清淡一笑,什么也不说,眷恋的瑟缩在披风里,象是只小小的猫儿。

早有仆人接过了她手里的竹伞,洛凝漆黑的头发在风里沾染着一丝迷离的水光,他轻声和她说着话,她含笑听着,只偶尔应答几句。

她跟在他身边,距离半步,一步一步踩在他的脚印里,便已是会笑上半天的幸福。

“我这回给你带了条项链回来。”洛凝进到屋子里,从口袋里拿出精工的木盒,打开,里面是一条和阗羊脂白玉碎嵌的莲花项链。

“多谢姐夫。”结香接过,淡雅的微笑,云淡风清,仿佛莲华。

“你喜欢就好,女孩子家,要出嫁了,多几件首饰压箱底总是好的。”洛凝笑道,把衣服交给仆人,向自己的房间走去。

“……”没有回答他的话,她只是略有落寞的一笑。

出嫁?那是多么遥远的事情?仿佛跟她自己一点关系也没有。

爱另外一个男人?成为他的妻子?那是,根本不可能的事情。

她的爱都给了洛凝,没有多余,正如洛凝的爱都给了黡染,她便一点残渣也得不到。

结香回到房间,小心的把洛凝送的项链放在了梳妆盒里。

妆盒里,各色首饰都有、其中有洛凝送她的,也有洛凝当年送给黡染的,如今,这些都是她的。

洛凝送她的珠宝,大都是以莲花为模样,大抵是因为所有人都夸她如莲华清雅怡人吧?

摇摇头,结香轻笑,看着一盒的珠光宝气,忧郁了起来。

她想要的,不在这里,洛凝也不肯给她。

她唯一想要的,装饰自己的,是当年洛凝做为定情信物送给黡染的珊瑚簪子,那殷红如胭的簪子,是她心头永远的向往和期待,那却是洛凝唯一不肯给她的。

抬起了头,镜中的女子有一张苍白如莲花的容颜,细嫩仿佛花苞的嘴唇带着瑟缩而娴静的风韵。

洛凝曾笑说,她美丽得让人想要保护,每当他这么说的时候,她总是低头,轻笑,笑容里却全是枯涩。

她只想被他一个人保护,但是,他却只想保护黡染。

她给的,他不要,他给的,黡染不要,黡染不要的,她得不到,这个死局,无法破解。

深吸一口气,她啪的一声关上了首饰盒子,身后高墙外,胡琴的声音在一个嘶哑的抛高之后淡去、只有一丝颤抖的余音在风声里瑟缩着清冷的旋律。

去给黡染上了坟,洛凝便要去北方做生意。临走之前,他问结香,“结香,这次想要姐夫带什么回来?”

每次他离开,这话都是一定要说的,平日里,结香也就一笑,然后摇摇头,这次,她却仔细想了想,细心抖开呢子料的外套,等着洛凝穿上,抬头,一双平日里温婉的眼睛直直的看他,一字一句,“姐夫,我想要一根簪子。”

听到她这么说,似乎从她跟以往不同的态度里察觉到了什么,洛凝没回答,也没如往常一般穿上她递过来的衣服,他深深的看她,寂灭清冷的眼睛里倒映着她雪白莲花一般的身影,良久,他接过了衣服,搭在臂弯里,轻轻一笑。

“……簪子是吗?要什么样式的?材质呢?”

她却默默的低下头,想了片刻,咬着嘴唇说道:“……不拘那种样式的,样子清雅一些就可以。”

说完,洛凝只是点点头,转身离开。

这次洛凝走的很久,但是每到一个地方,都会让人给她送来一枝簪子,有金的、有银的、还有雕刻异常精美的,沉香木的簪子。

但是这些簪子里,没有一根是胭脂色的、没有一根是珊瑚的、没有一根是她想要的。

她知道,自己永远得不到那根簪子了。

那是黡染的,不是她的,所以,他不肯给。

最终,她把所有的簪子都压在了盒底,这是她能做的,唯一的反抗。

她知道洛凝把这看在眼里,但是洛凝却不说破,她也不说破,任凭这危险的平衡游走在失控的边缘。

又是一个下雨的天气,洛凝把她唤到面前,安静的看着他,然后笑了一下。

她看得心里一疼。

黡染消去,他也逐渐消瘦,如今已不再是当年翩翩公子,唯独那双眼睛还是如一汪秋水,清寒照萧瑟。

她乖顺的坐在他旁边的椅子上,看着他,模样依恋而纯良。

洛凝开口,却先咳嗽了几声,捂着嘴唇的帕子里隐约带着鲜艳的红色。“我这次要去云南,结香,你想要姐夫给你带些什么?”

她想了想,欲言又止,最后,却什么也没说,只是柔顺的摇了摇头,“凡是姐夫带给我的,想必,都是好的……”

洛凝沉默,然后苦笑着抬头,轻轻抚摸她的头发,“……结香,你总是这样子……什么都不和我要。”

她要的,他给不起给不了,那何必去要?结香不说话,只是看着自己露在裙子外一点脚尖。

又咳嗽了几声,洛凝忽然笑起来,他温和的看着结香,“……你姐姐留下的那只珊瑚簪子……”

说到这里,结香一惊,一双眼睛抬起来看着他,紧紧的看着。

洛凝却掉转了视线,“……我会给你的,等你出嫁那天,我会亲手把那根簪子簪在你头发上的。”

“……是吗……”眼睛又垂了下来,应了可有可无的一句,结香不再说话,只是漠然的看着脚尖。

心底,是死灰一般的冷。

她不要他给黡染的那么多,只要一点就够,那样的爱情,即便是黡染不要的残渣,她都会欢喜的捧在掌心,珍惜若宝。

但是,就是这一点,他也不肯给她。

他的爱,全给了黡染,涓滴不剩,她分不到一点。

过了很长时间,她抬头,眼神凄迷。“……这是……你的愿望吗……”她问着,张大一双带着透明水色的眼睛,定定的看着洛凝。

被那清澈如水的眼睛凝视着,洛凝发现自己什么也说不出来,最后,他无言转身离开,挺拔的身影在暮秋的雨里被湮染得淡了,仿佛随时都会破碎消失一般。

那瞬间,结香抬头,想伸手拉住他,总觉得,就让他这么离开了,就再也看不到他。

最后,伸出的手却还是垂在了身侧,指尖无力的合拢。

她,没有拉住他的权力,那是黡染的。

下午,等把洛凝送走了,结香去给黡染上香,看着黡染的牌位,她直视,然后微微弯起嘴唇。

那个男人是她的……即便她已死去了,他的魂灵也陪她一起去了……

他给她的,是黡染不要的温柔,但这一点,已足够她就此沉沦,万劫不复。

留在他身边,是最后仅有的一点幸福,这是她无论如何都不能放弃的。

轻笑,她象是风里翩舞的白荷,笑弯了腰,指头却始终按着胸口,按压下的部位,疼得火烧火燎,一点心间业火,□□着她的爱情,永不超生。

洛凝本来应该在春节前后回来的,但到了春暖河开的时日他还是没有消息,大宅上下的人都荒了神,结香却仿佛预见到了什么似的,不祥的镇定着。

结果,在初春里的一天,洛凝回来了,却是气若游丝。

从湮染死后,洛凝身体本来就不怎么好,一直缠绵病榻,这次到了云南,不小心遭了瘴气,一耽搁,等辗转回到了京城,已经是气若游丝了。

看到主人这个样子回来,大宅里象是炸开了窝似的慌乱,只有结香一个人镇定自若。

坐在洛凝旁边,看着他蜡黄的脸,知道回天乏术,她指挥管家开始准备丧事所用的一切,送一直给洛家服务的律师进去听洛凝的遗嘱,自己却不进房门一步。

她不能进去,她只怕,自己进去,所有勉强控制的情绪会立刻崩溃,再也没有站起来的勇气。

现在,唯一不需要的,就是她的软弱。

不能哭不能流眼泪,那些,是可以放到以后去做的事情。

月上中天,该准备的都准备好了,她回到洛凝的门前,站在那里,看天上一轮银盘似的月亮生生的圆着,心里又是一阵勾扯一般的疼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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