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拿刀刺向她,把整个医院闹乱。我要赶走她,她不能再对我那么好,不然我会情不自禁地认为,我是会跟她回家的,会一直在一起的。
从医院逃出来之后,我在想,这个时候,我们应该都洗干净了,都香喷喷的,一起躺在床上,她又会给我讲故事,陪我入睡。
如果不是我自己不要她了。
真好,她没有不理我,也没有离开我。
我做了个明智的选择,因为我不再难受了,又可以专注于报仇。
等复仇完成后,我就可以彻底摆脱她的控制。
但她是个缠人的妖精,总是跟着我。
花谢庭审判,我需要集中注意力,我要稳定发挥,本来一切都好好的,但她来了,她说她爱我,她想带我回家。
她哄到我了。那个时候,我感觉我在这个世界上是安全的,还有人希望我活着,希望我活得好好的。
我雕槐花的时候手抖了,我又开始难受。
她站在门边,说她爱我,要带我回家,可当我走出那个门,她就要离开我。
那个时候,我是那么渴望进监狱,监狱有四面墙,一扇金属门,是一个坚实的盒子,我可以把长在胸腔外的心脏放到盒子里,没有人可以抢走。
我感觉到了安全。
从此我不会再感到愤怒,也不会再兴奋,不过我换来了一样东西——我不会再难受。
但她却不肯放过我。
她一直来找我,她的表情很奇怪,声音也很奇怪,我见过无数的人,听过无数的声音,我已经可以准确无误地分辨他们的情绪,但我读不懂她。
她脸色淡淡的,声音轻轻的,包含了太多东西,像一页薄纸,写满了文字,超出我的理解范围。
她好像又高兴,又难过,又兴奋,又颓废。
她说:小寒,你跟我说话吧。
那一刻,我以为自己已经死了,她拉着我的手说:我们去吃披萨吧。
后来,她没有来找我,但她站着房间外面,像一棵树,树叶青绿,可以投下一片阴影,但树干上有交错的伤口。
她为什么不走呢?为什么还在那里呢?
我想:妈妈走了。
小梅走了。
爸爸走了。
她为什么还不走呢?
我看见她在外面的影子,想踮起脚,通过铁栏杆对她说:你走吧,离开这儿,不要再回来了,这里没有人会陪你吃披萨,没有人陪你买蛋糕,也没有人会和你一起捡三角梅,这是间空房子,你快走吧,不要再回来了。
不要再回来了,不然你会被抛弃,你会受伤的。
第176章
2日8日, 元宵节。
楚愈已经对去看守所的路谙熟于心, 她背下了看守所门牌上的小字,记住了院墙瓷砖的纹路, 还有月亮升起时, 悬挂在房檐上的模样。
两个月了,她在超人处和看守所之间来回往复,方圆五百米内的人, 都已经认识她,如果被问起, 会马上反应过来:“哦, 是不是那个围着格子围巾, 斯斯文文,总在看守所外看月亮的姑娘?”
楚愈从看守所内,转战到看守所外。她在人家放风的小院里参观了十多天, 警卫终于不让她进了,说是上面的命令。
楚愈知道是徐怀俞的意思,案件已经进入检查院审查阶段, 该案涉及超人处,涉及楚动人, 她与案件审理结果有利害关系, 连辩护人都不能当,理应明哲保身,对相关人员敬而远之。
她天天往关着嫌犯的看守所跑,不知道还以为另有隐情, 她想干扰案件审理。
楚愈理解徐怀俞的决定,但他们可以阻止她进所参观,不能阻止她给看守所守门。
她想方设法,让管教给夏亦寒传了话,“门口有个姐姐在等她”。
案件已经步入尾声,检察院提起公诉,案件移交法院,进入审判阶段,预计会在4中旬开庭。
调查小组返回京城,协助最高法院准备开庭工作。
对凉水犯罪组织的调查,陷入僵局,警方跟踪乞讨的残疾人士,但并未发现特定的犯罪窝点。
对超人处的处分也还没下来,最近正值春节假期,楚愈给处员们放了个假,当了一年的超人,趁这个假期,让他们各回各家,当几天正常人,和正常人打一下交道。
楚愈在家里吃完晚饭,楚动人和潘仪围着电视,边包饺子边看元宵晚会。她说想到外面逛逛,结果一逛便逛到了看守所门口。
看守所里的新年格外短暂,就放除夕,初一,初二三天,时间一过,便又恢复正常作息,该劳作的劳作,该背书的背书。
元宵节的月亮挂天上,今年的月亮尤其圆满,好像过年吃多了星星,再出来时已经胖了一圈。
楚愈抬头,见那月亮明亮清澈,忽然替它感到孤独,这么个团圆的好日子,就它一人出来了,其他星星不知道跑哪去快活,都不陪陪它这个孤家寡人。
而月光下的看守所,与平常大不相同,平时总是一副铁面无私的冷脸,此刻好歹化了个淡妆,温柔了几分。
楚愈想,夏亦寒有没有吃饺子呢?做手工的时候会不会情不自禁雕朵槐花?年夜饭有没有加饭量?围在一起表演节目,她是不是表演了个寂寞?
想着想着,一阵寒风经过,楚愈忙眯住眼睛,这风够劲道,连眼珠子都被吹得疼。
她闭上了眼睛,哆嗦了一下,还配合地打了个喷嚏,恭送寒风离开。
她伸手进兜里,看有没有带纸,再睁眼时,就见旁边站了个人。
楚愈吓了一跳,张开嘴想叫个“啊”,结果没控制好,又打了个喷嚏,成了“啊啾”。
木鱼往后退了一步,面无表情中带了一丝嫌弃:“人家元宵在家里报团取暖,结果您自个到街上吹冷风来了,你是不是以为自己是冰雪女王?”
楚愈接过她的纸巾,擦了擦鼻子,刚想说话,就见宋轻阳抱着几瓶东西,缩着脑袋跑了过来,她戴了顶毛绒帽,尺寸大了,一直往前掉,跑着跑着就把眼睛遮住了,又没手去挪,最后靠声波定位,到了楚愈身边。
楚愈看着她手中四瓶豆奶,又看了看木鱼:“你们怎么找过来的?”
木鱼转身对着看守所的招牌,说得云淡风轻:“嗐,轻阳本来想到你家蹭饭,结果去了之后发现你不在,她不需要动用智商,就可以猜到你在哪里。”
楚愈看着宋轻阳手中的“年货”,笑道:“你说你去我家,把礼放下就行了,怎么还带出来了?”
宋轻阳把帽子摘下,拿在手里当蒲扇扇:“这是潘阿姨给的,说我们分着喝。”
楚愈没吭声了。
除了处员,楚动人也知道她是看守所的常客,他大约猜到了原因,也没阻止,只是私下交代宋轻阳她们,把楚愈看好,好好的一个花姑娘,别大半夜的被人拐跑了。
处员们更是纵容楚愈放飞自我,现在非但不劝,有时候还接送她,跟准时上下学一样。
楚愈正想问怎么没见方大托,就见拐角处传来声响,定睛一看,正是迟迟不登场的方先生,蹬着个三轮车,载着烤红薯的炉子,带着一车焦香,停在三个花姑娘面前。
“你到哪儿弄来的炉子?有营业许可证没?”
方大托脚一翘,从车座下跳下来,“从老大爷那儿租的,我下车之后,见他一个人在路边,又没有客人,就把他所有的红薯买了,还把炉子租了下来,租一晚上,交了押金,等下得给人家骑回去。”
说着,他戴起手套,翻动受热的红薯,有的地方已经烤黑了,发出又甜又浓的香味。
“咱们库存充足,今晚一人可以分仨红薯!”
宋轻阳把豆奶打开:“还有每人一升豆奶!”
楚愈后知后觉反应过来,他们这是把团圆饭开到了看守所门口。
方大托不愧是超人处御用厨师,烤地瓜都烤得有模有样,在炉子边那个娴熟的劲儿,若再围个围腰,那就是“红薯西施”,可以同时靠手艺和颜值吃饭。
宋轻阳吃红薯像啃包谷,一口扎进红薯皮,张大嘴巴咬一口,再抬起头时,半张脸都是红薯的颜色。
她吃东西一向专心,可这次,嘴里嚼着红薯,还抽空开了口:“为什么喜欢她呢?”
楚愈也在吃红薯,不过她把皮都剥掉,从小头开始解决,像吃香蕉。
“喜欢一个人需要理由吗?”
宋轻阳看着看守所的大门,眉眼认真,恍惚间,楚愈觉得她头脑中展开了哲学家的思辨:“需要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