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片的影子都没有,盛一怀的头像是满脸不屑的老花猫,这应该是盛一怀所说他奶奶的花闺女,上次能把视频打过来的花闺女。
他看了看桌上的相框,拍了一张,照片年代久远,本身像素就不高,单裁剪盛一怀就跟加了模糊滤镜似的,虽然如此,他还是把墙纸改成了盛一怀的儿童照,自己这算是投之以木桃,报之以琼瑶吧。设置完墙纸,手机弹出一堆新闻和应用消息,他一条一条清除,手按到一条微博推送消息,标题很长,坠楼身亡格外醒目。他点开看了看,是一个自媒体账号,原标题是:突发!五旬老人医院内坠楼身亡!或有隐情。
新闻寥寥数字,一排打了码的图片,最中间是医院门口的花圈,然后是老人子女捧着遗照,紧着是盛一怀站在车旁打码的相片,最后一张是老人遗像碎裂在地的照片。
标题给人们的思维戴上了紧箍咒,所有的展开想象都是写好的潜台词。
秦梓枭看了一眼下面的评论,前排一水的蜡烛中间穿|插了几条复制粘贴的广告,有些法律界的红人在下面评论这件事的归责问题,也不乏一些大V的转发评论。
评论有理性不跟风,等真相的。
也有一锤定音者说医院无良,死者为大,摔碎遗照算什么事的。
还有扬言人肉院长,这么年轻能当院长?越是挖不出来背景的人,背景越深,建议彻查。
更有说见惯了,医闹,讹钱。
不止键盘侠们踩在鲜血上各抒己见,一滩未干的鲜血、一条人命的消失,引来了无数闻腥的觅食者。
狗咬人太常见,人咬狗才是低概率事件,越是低概率事件越能博人眼球。
秦梓枭退出来进了搜索框,果然各种各样的标题党、虚假报道、张冠李戴、不求事事、不求甚解、违背新闻人的职业道德的报道一个接着一个。
打擦边球的人和媒体越来越多,生拉硬扯跟热点,真相逐渐被混淆,然后一些莫名奇怪的谣言随之而来,诸如:
据说怀慈医院曾经治死过人;
据传院长只是搞行政的;
听闻怀慈医院医生收贿特别大,你想想咱们小破二线城市百分之九十的跑车都在他们医院是因为啥;
外传这家医院是某ZF亲戚开的,民不与那啥斗,瑟瑟发抖的我留下一串脚印;
听说他们是PT系医院,自己百百就知道了,右边链接指路。
......
同温层效应逐渐拉开序幕。
人们越是好奇就越会点进相关推荐新闻,然后‘入瓮’的君子们更加坚定了自己的推测和判断,手动转发到自己的圈子中,小小的蝴蝶在网络这边煽动羽翼,手机外的人们以讹传讹,一场舆论暴风接踵而至。
人们分不清“谣言自由”和“言论自由”的差别,明面上独立自主,实际上不过是别人的提线木偶罢了。
秦梓枭手机再次响了起来,是秘书吴晗语的电话:
“秦总,不论真相如何,这都是媒体惯用的伎俩。风向先是从医院吹到患者,站在医院的立场上据理力争,然后引导舆论走向,舆论慢慢会对家属进行攻击,您要知道,物极必反。接下来肯定会有比较出名的媒体‘借东风’,强制采访,而且会环环设套,然后整理出一版‘掐头去尾’的大媒体报道,进而达到抹黑医院的目的。前者的舆论攻击让医院看不下去,后者的抹黑让一部分网民们看不下去。这就是‘两手抓,两手硬’。此外,不乏水军披着狼皮外衣伪装成医院的真爱粉,来演一场‘农夫与蛇’的戏码。秦总,按照您说的,这可不是普普通通的医闹,我看了照片的拍摄角度,相片质量极高,是专业的相机拍摄,而且有几张竟然是死者跳楼自杀前拍的,反常必妖,秦总您朋友或许得罪了人。死者的资料若没有错的话,他本来肺癌晚期加之重度烧伤。据我所知,重度烧伤植皮手术可是要分很多次的,整体下来的钱不是一般家庭能负担的,一周入院两次,间隔这么短,我猜测可能是感染加重了。换言之,这种重度烧伤患者在治疗最佳期出院和自掘坟墓没什么两样。”
秦梓枭嗯了一声,等会儿他应该提醒下盛一怀。
吴晗语继续说:“秦总还有其他的事情吗?”
秦梓枭这才回过神来,“吊唁完绿了你的前男友没?”
这嘴真是一如既往的损,太损了。
吴晗语站在窗边看了眼楼下拉着李箱的出轨男,相处五年,他们之间的牵绊连一个行李箱都没装满。“正瞻仰遗容呢,下周一我就回去上班。”
“提前让你脑子做做热身运动,检查下邮箱。上次和我出差的秘书......”秦梓枭在想叫什么名字,他忘了。
“林珂她怎么了?”吴晗语试探问一句,那姑娘不会又哪惹到太岁爷了吧,这么快就要被发配边疆了么,她为那姑娘默默点了一柱香。
“是她,去销售部待一阵,职位的话,销售总监那个职位先停招,让她试试。”秦梓枭吩咐完挂了电话,把邮箱里子公司计算机软件著作权侵权纠纷案的相关信息发了过去。
吴晗语还以为自己听错了,那姑娘多内向啊,秦总不会是趁机折磨人小姑娘吧?算了,人各有命,富贵在天。自己不也瞎了眼被绿了么,她气不过自己怎么能输给那么样一个对手?她端了端自己的胸,完全碾压那个小豆芽!还是气不过,她又把踩在地上的合照撕开,跑到厨房打开燃气灶把照片上了上去,点着后丢在碗里,噗地一下烧得火旺。
然后拿出为那煞笔准备的生日蛋糕,从抽屉里拽出一根筷子插在了上面,“你个大煞笔,你就是个大煞笔!今天我给你祭拜,明天的这个时辰就是你的投胎日,你个大煞笔好自为之!”她转身不解恨地指了指碗里,“煞笔样儿。”
灶台上的碗里还没烧完的分明是吴晗语自己,带着学士帽,笑得一脸春光灿烂。
程思潜一直走神,直到患者拍了拍他手臂才回过神来,“不好意思,您刚才说什么?”他咬了一下自己的舌尖让自己冷静下来,梁成在他身边,应该不会有事。
董成程趁着上厕所的时间跑到盛一怀的办公室,人事前脚把门锁上,董成程后脚就到了,拉不动门,他拿出备用钥匙往里拧,“一怀人呢?你咋在这?”
秦梓枭依稀记得是那天晚上的免费司机,“在你身后呢。”
“该干什么干什么去,瞎凑什么热闹。”不等董成程说话,盛一怀把人推了出去,从里面反锁。
“一怀,这里可是医院,你别干什么不纯洁的事情。”董成程继续敲门。
“赶紧滚蛋。”隔着门,盛一怀说着。
董成程无奈,这招都不好用,这人到底看没看现在网上漫天的新闻啊!
朋友和家人的区别在于:
朋友总是第一时间让你知道最不利的消息,而家人总是想方设法让你最后一个知道。
俩者却师出同源:心疼你。
“喝杯水。”秦梓枭倒了一杯温水递给盛一怀。
盛一怀接过水放在嘴边润了一下,打开电脑,盯着桌面。脑袋里乱乱的,刚才走廊里的护士说当初患者家属给医生都跪下了,医院给减免那么多钱,怎么还能干倒打一耙的事情来呢。
他忽然想起爷爷说过的一句话,‘医人容易医心难,你明知道他是来坑你害你,但是只要他有病,他来到你面前,你没有任何理由不救他,因为你是一个医生。但是他却有一千个理由害你,因为他有一颗坏心。’
可是盛一怀觉得人心的好坏怎么能分得那样清楚。
老人的心好得透彻,尽管风烛残年,缠绵病榻依旧为子女分担着,梁成说老人开的小吃摊赚得钱先是帮儿子付了一半首付,接着又给姑娘买了辆车做嫁妆。那钱可都是在寒来暑往的无数个黑夜里靠着一盒一盒的烤冷面攒出来的。
老人的心却也坏得大胆,或许这辈子就这么坏心眼一次,他最终还是决定堵上他这条命来为儿女赚人生最后一桶金。
儿女们压榨老人此生最后的存在价值来创造价值。老人如同雪夜里为他们抵挡寒风的忠犬,最后这些人抵挡不住饥饿将忠犬大卸八块分而食之。用它的肉裹腹,用它的毛皮抵御严寒。待冰雪消融,地里才会露出皑皑白骨,为了消灭罪证,他们将目睹丑陋人性的忠犬白骨付之一炬,这样世上才不会有人知道到底发生过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