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觅?锦觅?”彦佑的声音将我从冥思苦想中暂时解救出来,“你听到了吗?”
“听到什么?”我不明所以,一脸茫然。
“砸东西的声音呀!那么大的动静,肯定砸了个大家伙!”蛇仙从石桌上纵身而下,几步跃到百花宫紧闭的门前,动作夸张地朝我挥舞着手臂,“刚才里面噼里啪啦一阵乱响,又砸了好半天呢!”
“都砸了半个时辰了,还没习惯吗?”我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还记得我们仨当时为什么被赶出来的吗?不就是因为海棠芳主一言不合,当着润玉的面怒扔花瓶,没砸中就再接再厉!”
“不过……里面应该也快消停了,我记得大厅里总共才十来个花瓶。海棠芳主那脾气我是知道的!等到没东西砸了,她自然就收手了。”
“锦觅你又转移视线!”连翘突然来了精神,“我们哪里是因为这个被赶出来!当时天帝要长芳主交出那个什么……什么珠来着?”
“定水珠!”我和彦佑异口同声道。
“对对对,定水珠!长芳主一口回绝,被天帝怼得差点背过气去,然后海棠芳主就怒了,开始丢花瓶,被天帝用法术在空中拦住了!可人家不甘示弱、百折不挠、在哪里跌倒就在哪里爬起来,转身就又丢过去一个!那场景,碎片横飞啊!这叫一个混乱!简直是百年不遇啊!”
“我怎么觉得……你好像很兴奋的样子?”我满脸怀疑地瞪着她。
“别瞎想!我只是在阐述事实、事实!天后娘娘,您知道什么叫做’事实‘吧?”连翘眨了眨眼,脸不红心不跳地应道,“我们几个现在被关在百花宫外面,还不是因为你!”
“锦觅,都是你!要不是你非要扑过去讲道理,大谈特谈那几个花瓶是用整块的晶石磨出来的、有多么多么珍贵,建议她们换个东西砸,我们又怎么会被海棠芳主赶出来!”
“现在好了,三个人一起在外面淋雨,连里面发生了啥都不知道,急得干瞪眼!”
“还不是一时没忍住吗……”我被说得脸颊发烫,不好意思地捋着头发,“本来是想上去劝架的,到底没管住嘴……这乱说话的毛病,确实得改!得改!”
“对了……锦觅,你有没有觉得,天帝怼长芳主的那些话,似乎还挺有道理的?”连翘嘟着嘴,满脸好奇地望着我,“他说花界’物丰而无兵‘,若失去天界的庇护,就会立刻成为妖魔两界嘴边的肥肉……”
“我当时听了特别生气,认为花界独立是天经地义的事情。连太微都不敢收走花界的自治权,他又凭什么对我们指手画脚!长芳主独立管理花界那么久,不也没出过什么乱子!”
“可我后来又想……我们花界,好像真的没有兵诶……万一妖界突然打过来,或是魔尊吃错了药,想要找我们麻烦,那该怎么办啊?”
“锦觅,我们花界,是不是真的’物丰而无兵‘啊?妖界和魔界真的会来打我们吗?花族也没得罪那帮人呀!”
“连翘,你别被天帝那套鬼话骗了!”不待我回答,彦佑便急急忙忙地插道,声音里隐隐透着怒意,“他向来看旭凤不顺眼,一有机会就挑拨你们和魔界的关系!大道理讲得一套一套的,还不是想要定水珠!”
“我不认为旭凤有吞并花界之心。他之前向我保证过,绝不会打花界的主意。”我深吸一口气,目光缓缓扫过连翘和彦佑的脸,“但这并不意味着——”
“我就说嘛!”彦佑兴高采烈地应道,“连翘,你不用太担心!只要顺其自然,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那妖界呢?噗嗤君,你把妖界又当成什么?”我微微皱眉,“即便魔尊不来打我们,难道妖王也弃恶从良了?”
“妖王?妖王他——”彦佑一时语窒,“没关系,妖界固然厉害,那还不是有天界在前面挡着!”
“锦觅,你放心,这仗打不到花界来的!之前那么多年都没事,现在肯定也没事!”
“可无量山的封印破了呀!”连翘急忙插道,“据说妖界作乱之前,六界再怎么乱,也是天魔两界打得不可开交,根本没工夫找花界的麻烦!可现在突然蹦出来一个妖界,实力不比天魔两界差,我实在担心……”
“这不是担心就能解决的问题……”我长叹一声,觉得脑壳阵阵发疼,“妖界不是可能,而是一定会对花界下手。”
“为什么?”
“因为那个封印。妖界在暗无天日的无量山底待了千万年,如今一朝破出,只要妖王的脑子还算正常,就一定不愿意被再次封回去。”
“沧溟镜和定水珠一起使用,可以恢复无量山上的封印。如今沧溟镜已然被天界得到,那么妖王定会不惜一切代价,阻止天界再拿到定水珠。依我看来,最可行的手段莫过于——”
“进攻花界。”连翘战战兢兢地接道。
“没错。”我不得不亲口承认冰冷的事实,“如今摆在花界面前的,只有两个选择……”
“一是死守花界,拒不交出定水珠——”
“可是我们没有兵力来死守呀!锦觅,这——”
“二是将定水珠交给天界,先下手为强,在妖界正式进攻前将其封印。”
“锦觅,你疯了吗?”彦佑满眼惊恐,“你也听到长芳主说的话了,没了定水珠,花界的结界就会崩溃,任人宰割!留着定水珠,至少你们还能保护自己!天界那么强,即便没有那珠子,也照样能打赢妖界!”
“若是天界输了呢?噗嗤君,若是天界输了呢?”
“那还有魔界!魔尊一定会保护你,我也会——”
“你们都来保护我,那谁来保护花界呢?若天魔两界接连覆灭,花族又能存在多久呢?”
“那就是命该如此……”彦佑的声音染上了一抹凄凉,“锦觅,造化弄人,天意难违……若六界注定灭亡,又岂是我们可以撼动得了的?”
“所以花界应该毫无作为、偏安一隅,平静地等待着自己的灭亡?”我不可思议地瞪着他,“噗嗤君,你是这个意思吗?”
“不是毫无作为,而是接受那些既定的、享受那些依旧拥有的!”彦佑蓦地抬高了声音,“锦觅,凡界有句诗,算得上家喻户晓……”
“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
“与天斗、与人斗,和命运作对,和自己作对,这样活着,难道不累吗!锦觅,你看看润玉!弑父夺位、逼走旭凤,扫除一切障碍,最终如愿以偿地坐上了天帝的宝座!可你看他快乐吗?你愿意过那样的生活吗?”
“温润如玉的夜神死了!你的小鱼仙倌也死了!天帝亲手杀了他们,亲手泯灭了过去的自己!那个我曾经愿意以朋友相待、以兄弟相称的人,也早就不存在了……”
“他选择了他的路,而我选择了我的。无关恩怨,无关仇恨,不过是道不同不相为谋罢了。”
“趁自己还活着,放下恩怨、放下忧愁,去过闲云野鹤般的生活,珍惜既有的时光,开开心心地过好每一天,又有什么不好吗?”
“我渴望,可是我不能。”我斩钉截铁地说道,“噗嗤君,你曾经非常了解我,或者说,你了解过去的锦觅。”
“我渴望自由,向往世间一切炽热真诚的情感。哪怕飞蛾扑火……也在所不惜。”
“可我被现实狠狠打败了。我被那所谓的命运狠狠耍弄了!一句’山中猛虎‘的谶言,就莫名其妙地道尽了我的一生!我无意权势、不涉纷争,可恩仇爱恨依旧接连不断地找上门来!”
“亲人接二连三离我而去!我给了旭凤一刀!润玉又因为我没了半条命!人们都说是我引发了天魔大战!我是猛虎、是祸水!”
“为什么?凭什么!就因为那句谶言?就因为这可悲的命运?噗嗤君,这凭什么!我活了一世,连爱恨都没弄明白,连恩仇都算不清楚,连亲情都无福消受!我活得就像个笑话!”
“噗嗤君,我放不下!我真的放不下!”
“你不理解,是因为这些没有发生在你的身上。我为自己的懵懂和无为付出了生命的代价,如今也终于理解了润玉。”
“他也放不下。”
“人活一口气,佛争一炷香。被压制、被逼迫、被欺凌了那么多年,难道就不应该问一句’凭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