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拿到了官服,还要去一趟黑市寻人做假调令,还要买马,还要银子……
正值她从袖袋中翻出银票数数时,萧定晔撩开门帘进来。
他的神色有些肃然,猫儿不能等闲视之。
她紧紧盯着他的神色,唯恐他发觉了何种端倪。
他微微一笑,道:“先用饭,饭后为夫有话同你说。”
丫头们快手快脚又送上一桌菜,猫儿陪坐在萧定晔身畔,神情有些惴惴。
他究竟要同她说些什么?
她微抬眼皮瞟向他,他沉默用饭,眉头拧的紧紧,神情比他刚进屋时还要严肃。
她心中登时如一团乱麻,一瞬间便起了千百种念想,每个念想后面都对应着两个选择:妥协,还是反抗?
妥协是不可能妥协的,这辈子都不可能。
可大张旗鼓的反抗也不成,萧定晔是个什么性子她知道。她得学着泰王,水滴石穿的,雁过无痕。
萧定晔饭用的极快。
待丫头们撤了饭菜,立刻上前关掩了房门。
猫儿的心立刻沉了沉。
这些日子,但凡萧定晔要压着声儿同她吵架,他首先就去关门窗。
她蹭的从椅上坐起,又缓缓坐下,心中鼓励着自己:不能冲动,冲动是魔鬼,冲动害死猫。要忍。
萧定晔并不知她的诸般心理活动,只上前握着她手,低声道:“我要去一趟文州。”
猫儿一怔:“可是要先去文州,再从那里回京?”
他摇摇头,简单将为何要去文州的因由讲过,方紧紧盯着她,等待她的回答。
她的心咚咚作响。
如若他真的离开,给她三日,三日她就能安排好自己的事。
不,三日不够。彩霞学上妆还未入门,她要等彩霞学会画他的那张脸,至少需要半月。
她点点头,问道:“你打算何时动身?”
他紧紧盯着她:“明日。”
猫儿立刻转身从柜中取出包袱皮,开始替他收拾行囊。
他静站半晌,没有得来他想听的话,只得上前拿开她手中包袱皮,握着她手道:“你可愿同我一起去?”
猫儿心中倏地警铃大作。
此前多少回,无论他去何处,她势必都要死皮赖脸的跟着。现下他主动这般问,怕是在试探她。
没有可靠人同她配合,她自己私下里的小动作做的越多,暴露出的端倪便越多。
以她平日的做法来对照,她现下一口拒绝自然不成。可哭着喊着要跟去,只怕也不妥,她只得试探道:“你平日总不愿我跟着,现下倒是主动相问,真是稀奇。”
他忖了忖,低声道:“此事我原本不想让你知道,可事后你总会知。与其那时候同你起嫌隙,不若现下为夫就明说。文州,乔大郎在那处。”
“谁?”猫儿一眯眼,显然还未明白乔大郎是何方神圣。
萧定晔只得道:“乔大郎,他曾经与你认过干亲的王家,订过姻亲。你我初识那年的秋日围猎,我三哥曾在温泉别院,唐突了王家嫡女。后来……”
猫儿瞬间想起往事。
后来王家嫡女受辱自刎,乔大郎作为未婚夫,曾为王姑娘守过丧。再后来,这位乔大郎的痴心之举,打动了旁观者李巾眉。李巾眉为了这个乔大郎,使计同萧定晔退了亲,一直等他等到了现在。
当然,这里面重要的人物关系,并非乔大郎同李巾眉。
而是乔大郎的妹子,与萧定晔。这二人之间,还有一场险些就成了亲的婚事。
乔大郎就是萧定晔的未来大舅子。
萧定晔遇到难处,去寻自己人相助,十分合乎情理。
他当初逃亡路上,原本想带着她去的北地伊犁,也是要投奔他的姻亲。
无论是投奔姓乔的,还是投奔姓穆贞的,其实并无区别。
他现下这般强调一回,倒显得她没有容人之量。
她点点头:“你去啊,既然有自己人在文州,有人配合,当然更好。否则你一人去,怕是危机重重。”
她一席话说的宽怀大度,他眉头不自觉的一蹙。
她便知道她这时候正确的剧本,该是同他置气,使小性子,拉着他让他发重誓,或者是给他些甜头,将他勾的失了神智。
然而她演不出。
她能对着旁人演那些亲热戏码,她对着他却再也演不出。
她低声道:
“我原想跟着你去,也在乔家大郎面前转悠一圈,让他知道知道我的分量。然而我近几日还用着汤药,若是断了药,病未好利索,跟着你到半途却发了病,那可真是拖你后腿。”
他点了点头,心下却有些空空。
猫儿将包袱皮收拾好,一件件同他道:
“虽说已到春日,可南北到处都冷,尤其是夜间行路,天气更冷,棉衣不可少。
老白跑的快,迎面风大,护膝多给你带两双。
各种暗器,包袱皮里带一些,留一些在外,明日早上动身时,你要揣在身上……”
她事无巨细向他交代的清清楚楚,仿佛这是关心他的最后的机会。
他心里无端端起了一阵恐慌,立刻道:“文州驻城大军实则不在城内,而在城外。文州城里安全,你同我一起去,在城里等我。”
她倏地后退一大步,直直盯着他。意识到自己行为失态,方又掩饰的抚了抚发髻,眼中极力的表现出一丝雀跃,嘴上却道:
“真的要带我去?长途骑马,你不心疼我吃苦?还有汤药该如何携带?坐马车可不成,马车拖累了行程。”
萧定晔见她如此跃跃欲试,面色方有些柔和,道:“你放心,我会想法子,尽量让你在马上坐的舒服一些。”
猫儿见她的一席话竟然没有令他动摇,一颗心倏地沉到了底。
她若是跟了去,等回来就要混进囚犯堆里上京。她留给自己的时间少而又少,所有的计划都要夭折。
她还想再垂死挣扎一回,外间却又传来脚步声,阿蛮急急进来,再次将萧定晔请了出去。
第550章 打龙袍(一更)
院中一时安静下来,猫儿怔忪坐在萧定晔的小榻上。
这张小榻看着挺坚固,被褥铺设的也奢华,等真的坐上去才发现,硌得慌。
每个夜里,萧定晔睡在这张又硌人又短小的小榻上。她虽闭着眼却睡不着,常常听到他翻身的声音。
他翻身时,小榻发出极轻微的“吱呀”声,像极了她和他初遇那夜,在她的满嘴胡诌之下,他拎着她进了极华宫内殿,要为他母后镇魂。
那时候她躺在皇后身侧的一张小榻上,也是同样的辗转反侧。
她那时候的辗转反侧,是担心小命不保。
她不知道萧定晔的辗转反侧,又是因为什么。
她原本以为她再听十来日的这种“吱呀”声,事情就到了头。
可现下突如其来,她又要跟着他再出去一回。
世间事就是这般无聊,她想跟着他的时候,他万般不愿。她现在不想了,他却主动要求。
她的手下意识的搁在包袱皮上,坐了许久,一直到后来院里传来一阵“刷刷刷”的什么声音,引得她站去窗前。
是彩霞,是正在洗衣裳的彩霞。
大木盆里冰水浸泡着的,正是殷大人的官服。
猫儿望着那官服,眼中已没有了最初的渴望。
时间不够,还准备这些有何用呢?
此时彩霞正奋力搓洗着官服,那官服不见得有多脏,可洗衣的流程不能少。
袖口、衣领、下摆、前襟、后襟。
她洗着洗着,不知想起个什么,便起身往外而去。
猫儿对官服虽已失了渴望,可她内心的不屈精神依然驱使她不自觉的做出反应。
待她意识到时,她手中已拿了一把剪子站在了洗衣盆边上。
但听“咔嚓”一声,官袍下摆已被剪了个大大的豁口。
待彩霞再返回来时,猫儿已进了屋,倚靠在窗前嗑瓜子。
这瓜子是什么味,她没有心思去品尝。
可彩霞却从这咔嚓咔嚓中听出了一丝她惯有的傲娇,仿佛在说:“姑乃乃让你洗衣裳,你跑去了何处?小心姑乃乃再给你加几张脸,让你一辈子从胭脂粉里解脱不出去!”
彩霞心下着急,立刻坐去小杌子上,抓住洗衣盆里的衣裳奋力往搓板上搓去。
但听几乎微不可闻的一声“刺啦”,她还没看清楚什么,却听“哎哟”一声惊呼,紧接着一阵急促脚步声送来一个“刺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