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方的李青竹牵着殷微曼渐渐到了眼前,萧定晔抱拳道:“夫人可能借一步说话?”
青竹还未搭话,微曼已接话道:“又唤我家小姨作甚?难不成你又想掳了她?”
微曼不知萧定晔的身份,青竹却知道。她忙忙捂了微曼嘴,示意微曼莫说话,方上前几步:“公子有何话,但说无妨。”
萧定晔往远处行过两步,待站去一片竹林下,方转首问道:“夫人当年,为何离开在下父亲?可能解释一二?”
青竹略有惊愕:“民妇离开不好吗?难道你不该向着你母亲?”
她看萧定晔并不接话,只沉默着等她的解释,她方道:“当年事,实在太过久远,民妇甚至不大记得那时候的细节。可若要提起当年的选择,或许……”
她话音一转,问道:“民女初见王夫人时,并不将她当做王妃……”
萧定晔道:“她是我嫡妻,她跟着我一路行来,吃了许多苦……”
青竹点点头,问道:“公子,可还娶了旁的女子,又纳了旁的妾室?”
萧定晔摇摇头:“未曾,在下对旁的女子,没有兴趣。”
青竹面上便浮现一丝笑意:“公子方才问民妇的问题,公子其实已经有了答案……”
萧定晔微微眯了眼,问道:“如若当年父皇只有你一人,你便不离开他?”
青竹却又摇摇头,长叹口气,道:“这世间的女子,纵然是想同一个男子一生一世一双人。可姻缘之事,终究讲的是两姓之缘,就要门当户对。”
她回想着十来日之前同他初遇时的情景,道:“民妇初见王夫人时,她虽不会武,可出手利落,毫不迟疑便将锋利簪子抵在民妇面上。公子要问民妇为何离开……”
她喃喃道:“王夫人已颇有些杀伐决断,才能伴随公子左右。可民妇不愿过那样的生活,只想轻松安逸,不想同人斗心眼,更不想拿出命去拼。”
萧定晔一怔。
李青竹的话,对萧定晔来说不算陌生。
猫儿想过的,也是这种平顺安乐的生活。
可是,他还是会想不通。他问道:“女子为了想要过的生活,真的会放弃已投入的感情?”
青竹不由诧异的望他一眼:
“为何女子不可选择自己想过的生活?况且,当年,民妇同……同你父亲的过往,算不得有多深的感情。
人年轻懵懂时,并不知真正中意什么样的人。等对的那个人在对的时间站到了眼前,才会知道,原来就是他。”
萧定晔望着眼前的妇人,纵然是这样朦胧的灯光下,他也能看出这个妇人神态舒展,既不严肃,也不怯懦,可见过往这些年,确然生活的十分顺意。
没有同人斗心眼的疲乏,也没有时时要搏命的紧张。
这个妇人的这张脸,他初初见时,是觉着同猫儿相似的。
现下再看,却一点都不像。
他的阿狸,没有青竹的舒展和放松。
她自跟了他,不是在思忖着保命,便是随时准备逃亡。
无论她酣睡到什么程度,但凡外间有些什么响动,她立刻就能从床榻上跳下去,下意识抓住包袱皮。
如若拿阿狸和青竹比,青竹反而更像是一个养尊处优的王妃。
他心下有些难受,是为他父皇难受,也是为猫儿难受。
站在远处等待的殷微曼已扬声唤道:“小姨,你应我一声,我瞧瞧你有没有被王哥哥定住。王哥哥和王姐姐都不是好人,你得小心!”
她因为曾向猫儿教了几句异邦话,间接相助猫儿从府里失踪,最后招来禁足的后果。
她一双眼包了两包眼泪,绣了半只帕子,将手指戳了无数个窟窿眼儿,一直到了今日午后,她阿娘才松了口,放她一马。
她现下真是恨透了她王姐姐,连带着这王哥哥,也觉得不是好人。
青竹转回头向她晃了晃手臂,转头同萧定晔道:“过去之事,公子要纠结其实无用。男女之间的感情最是无状,今日可能蜜里调油,明日便一拍两散。唯愿公子抓住当下,莫留遗憾。”
萧定晔点点头,正要同她告别,却又追问道:“夫人可还有话,向让我转告父亲?”
昏暗光影下,青竹摇摇头,同她当年决定与皇帝的断情,同样的果断。
第528章 倒霉悲催的电灯泡(二更)
月下憧憧光影,传来敲门声。
下人拉开客院门,萧定晔一步迈进,便瞧见厢房里憧憧灯烛从窗纸透亮而出。
他心下一喜,立刻忍痛疾行,上前一把撩开帘子迈进房中:“阿狸!”
房里没有人影,里间的床上搁着一个包袱皮,包袱皮不是他和她路上常用的那一个,且包裹的更小。
他立刻解开包袱皮,里间全部都是他的物件。
外裳、袄子、中衣、底衣。
他的腰带,罗袜。
没有猫儿的物件,连一件肚兜都没留下。
他的心里顿时冰凉一片,立刻转身出去。听见相邻耳房有脚步声,忙忙近前。
帘子被急急掀开,出现的是提着个水壶的丫头。
丫头已听见他方才的呼唤,看见他一脸的着急,忙忙道:“王夫人,她不在屋里。”
又跑了?又溜了?萧定晔脚下一个踉跄,正要转出去追,却不知向何处追。
他回转身问道:“你可知,她去了何处?”
丫头摇摇头:“夫人进屋拿了衣裳便出了院门,奴婢并不敢多问。可她身畔有彩霞姐姐相伴,应该还在府里……”
她的话还未说完,萧定晔已撩开帘子疾步而出。
……
时已二更,府外偶尔还传来阵阵鞭炮声。
彩霞提着气死风灯照着亮,陪在殷夫人身畔,将过去几日的事情悄声讲给她听。
殷夫人听罢,唏嘘过方道:“按说男子爱喝醋,于夫妻关系也算是一种调剂,可断断没有闹腾到如斯田地的道理。我瞧着这胡姑娘,竟是有些心灰意冷……”
她扭头问道:“那个坎坦人,可真的如人中龙凤?”
彩霞撇撇嘴,下了定论:“看上去像个呆头鹅,处处赶不上王公子。只是曾将胡姑娘伪装的‘小王子’当做主子时,处处护着,极为忠心……”
殷夫人眉头一皱:“就这一点小事?王公子就吃醋到此般境地?”果然是个千年老醋坛子啊!
她摇摇头,真正的为胡猫儿担忧。
寻常纵然汉子爱吃醋,可毕竟身份不高,杀伤力有限。
可皇子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自小形成的观念便是“你们理应顺着老子,否则老子不开心,你可能要掉脑袋”。在这样的身份下,他若是吃了大醋,怕是有的折腾。
在世人眼中,一个女子,且还是个已婚女子,若特别关心夫君之外的男子,自然是有些说不过去。
可这世上,最能理解猫儿的,怕只有殷夫人一人。
男女之间的相处,怎样算是个合适的度?不同的时代有不同的解读。
譬如她就知道,有些朝代,女子衣着清凉,显露风光无限。男子上街可是过足了眼瘾,女子的夫君并不觉着如何,甚至还会引以为豪。
而有些朝代,女子莫说衣着清凉,即便是包的严严实实,也不能上街。若被外男瞧了,夫君便觉着被戴了绿帽子。
而她和猫儿的上一世,女子不再囿于相夫教子。要实现更多的自我价值,便要在各行各业同男子竞争、合作、互助。
现下,猫儿想对一个男子伸出援手,且那人还对她有过救命之情,在殷夫人看来,一点问题没有。此事只关乎道义,不关乎性别。
然而殷夫人在这世上也活了这么久,知道大晏的女子,有个“以身相许”来报恩的思维定势。
譬如,有男子救了女子家的人,女子便以身相许吧。
再譬如,有男子替女子出了埋葬双亲的银子,女子便以身相许吧。
她听过最离谱的一件事是,男子替女子家中追回来一口逃出猪圈的大猪,女子也以身相许。
女子的身子就像是通用货币,能拿来相抵任何人情。
这世上本无路,走的人多了,便也成了路。同样的道理,当女子同男子之间经常以还人情的方式缔结了姻缘,世人便形成了思维定势。
说不得这位皇子,便是生怕自家王妃同那男子之间,互相还了人情。
大晏的男子常常呈两极分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