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是要逃开殷家,住进客栈里等着萧定晔便可,为什么一定要跟来?
现下坐在她周遭的四五人,对着她叽里咕噜说着什么。她从这些腔调中勉强听出了坎坦话,又看着这些面带恭敬神色,只得心一横准备自救。
她内心里再往殷微曼传授给她的坎坦常用五十句翻一翻,翻出了一句放之四海而皆准的话:“不拉不拉不拉(吃了没?)”
对面的一个三旬牛眼汉子忙忙做恍然大悟之状:“不拉不拉不拉不拉(小王子饿了呀?)。”
他转头又向人不拉了两句,方回头恭敬同猫儿道:“不拉不拉不拉(小王子路上辛苦,先用饭再说)。”
猫儿随意点点头,立刻起身,装出要外出觅食的模样,将将要前去开门,那汉子立刻跟上,在她将将拉住门栓时,汉子已一把将门板压住,低声道:“不拉不拉不拉(此时不好露面)。”
她的心咚咚直跳,不知他压着门板,是对她起了提防,还是什么。然而今夜她想光明正大从这火坑里跳出去,怕不是容易事。
可是她必须得想法子尽快走。
她能顺利进了这铺子,便是因铺子里的人错认了她。若等那真主前来露了面,她这个假的不说被杀,挨一顿暴揍妥妥的。
她向牛眼汉子随意点点头,心中急速想着要脱身的法子。
坐地撒泼是不成的。这处铺子有鬼,这是殷家和萧定晔的共识。她不能光明正大的闹,一闹若是打草惊蛇,必定要出事。
她装出对货架上的胸衣感兴趣的模样,抓起几件胸衣要随意打量,立刻觉着鼻头发痒,连串咳嗽声不停歇而出。
她弓着腰咳得险些要将心肝肺都咳出来,一颗心拔凉拔凉。
铺子里果然出了事。这般精致的胸衣,其价不菲,在江宁的铺子里时,都是被伙计当成心肝一般的护着。
然而此处的胸衣,却到了落灰的地步。
可见这铺子的买卖早已停下,之所以还有人守着铺子,不过是掩人耳目罢了。
牛眼汉子见她咳得停不下来,慌忙上前倒了茶地给她,她端在手里却并不敢喝,只待止了咳嗽,方装出对诸事新奇的模样,抬腿往四处看去。
一扇窗,两扇窗,三扇窗……前堂有三扇窗户,没有加装什么网之类,可以逃。
顺着前堂的后门穿过去,是后院。
后院两间房亮着灯烛,其中一间传出饭香味,该是伙房。
后院边上有个角门,角门边上……她凑过去一瞧,叹了口气。角门的门锁被铁链拧的紧紧,完全不能逃开。
这说明,这货人进出要么从前堂的门窗,要么直接翻墙。
她四处打探的时候,牛眼汉子便亦步亦趋的跟在她身后做讲解,不拉不拉,不拉不拉,听得她脑仁疼。
猫儿全程拿出高冷的模样,极少说话,只在汉子讲解的间隙,适当的点点头,或者鄙夷的摇摇头。
过了半晌,伙房门吱呀一声,一个婆子端了个红漆盘出来。
牛眼汉子立刻向抬手指着亮着灯烛的另外一间房,不拉不拉几句。
这个含义猫儿能理解,九成是让她进屋吃饭。
她便将双手负在身后,抬腿进了房里。
这间房收拾的还算温馨,从房中摆设来看,曾经该是驻守铺子的伙计所居住之处。
牛眼汉子在她身畔介绍道:“不拉不拉不拉(这是专程为小王子收拾出的房间,看看还需要哪些,属下立刻唤人去置办。)”
猫儿面无表情,不置可否,坐去桌案前。
婆子便弓着腰将红漆盘放在桌上。
红漆盘里是一碗牛肉羹,还有两个炊饼。
牛肉羹正冒着腾腾热气,白浓汤料上漂着几躲碧翠葱花。若将炊饼掐成小块泡进汤里,就着小葱花一口气不停歇的吃尽,再出上一身汗,真是浑身舒泰。
猫儿前来路上的脚店里,就曾享用过这种吃法。
然而……
她一咬牙,一把推开红漆盘。
“当啷”一声响,满满一碗冒着白雾的牛肉羹泼洒的满地皆是,两个炊饼都不知滚去了何处。
一边的婆子衣裳上粘的都是汤汤水水,战战兢兢,不知究竟犯了何错。
猫儿蹲低身子捏起一片葱花,咬牙切齿往那婆子面上一丢,粗着声音叱道:“不拉!(滚!)”
第497章 苦命小王子(二更)
一更三刻,平度府城门将将要关闭,三个坎坦人连呼带喊,终于引得城门晚关了一息,得以进了城。
三人行到繁华处,离永芳楼还有半柱香的路程时,一位眉清目秀的十六七岁少年郎再也不愿往前行。
远处灿烂烟花和近处酒楼的酒菜香气迷了少年的眼,他立刻抬腿下马,便要往酒楼而去。
跟着他的两位仆人忙忙下马,陪着笑脸阻拦他,低声用坎坦语道:“前方就到那永芳楼,待见了人,我等再陪小王子出来用饭,可好?”
那小少年一把拍开他阻在身前的手臂,任性道:“吃苦受罪了一路,本王现下就要吃顿好的。吃了再去见,他们等一等本王,是应该的。”
仆人忙道:“不若小王子先进酒楼,属下先去永芳楼里露个面、打声招呼?”
小王子断然拒绝:“我没有身手,谁若要打劫我如何是好?自然要我三人在一处。”
话毕,抬腿径直进了酒楼。
两位仆人只得摇摇头,在路边系了马,跟进了酒楼。
坎坦国小王子秉承着及时行乐的态度,等酒足饭饱从酒楼里出来,已到了三更时分。
刚进城的热闹劲早已退却,万家灯火已熄,只有少数灯笼随风飘摇,映射着影影绰绰的昏暗光线。
小王子踩上脚蹬上马,将将一坐,便“哎哟”一声,立刻又从马上跳下,抚着腰腹道:“吃撑啦,不能坐,只能走。”
话毕便甩开缰绳,径自往前而去。
仆人上前无奈拉了马缰跟在身后,整条街除了马蹄的哒哒声,便是小王子的打嗝声。
一间客栈的二层。
客房已熄了灯,只窗户还敞着,站在窗前的人借着黑暗的掩饰,不停歇的打量着从眼前行过之人。
然而天色越黑越适合动手,可街面上行人也渐少。窗户旁的两个黑衣人等了许久,待被马蹄声引了注意,两人的目光便齐齐定在了街面上行过来的三个人身上。
彩霞低声道:“前一个还成,后面两人太壮太高,与我身形差的太远。”
今夜阿蛮掳完人后还要去夜探衙门,时间紧迫,此时见前面那人刚刚好,便道:“就她了。”
彩霞吃惊道:“这三人是一伙,莫非要将三个人一起掳?”
阿蛮觉着有些棘手,棘手中又有些负气:“一起掳就一起掳,他娘的大晏让这些番人安居乐业,他们还要找事儿,全是狼心狗肺。掳,莫说三个,就是来三十个,也一起掳。”
他一扬手,街面上的三人中,前一个干脆利落的倒下。
后面两个惊呼一声,还未来得及跑上前探探小主子,便也跟着倒向了路面。
海霞与阿蛮立刻从窗户跃出,依次将被放倒的那三人扛回客房。
一点微微烛光在房中亮起,彩霞垫着小王子的下巴颏一瞧,懊恼道:“哎呀,怎地是个男子?男子如何伪装成我?”
阿蛮借着灯烛瞧见小王子的身形和面相,轻笑一声,又道:“能掳着人已经不错啦,别挑挑拣拣的。明儿将你衣裳往他身上一套,将妇人的胸衣给他穿上,再梳个大晏妇人发髻,点了穴往马背上一放,护面巾子遮住脸,谁能瞧清楚真是谁。”
彩霞闻言,想一想现下只能如此,便放弃了纠结,又道:“多出来的这两人该如何?难不成要杀了?”
阿蛮摇摇头:“你我跟着殷家,若无缘无故杀人,日后被人翻出了老底,却要连累大人的官声。”
他忖了忖,低声道:“走,扛去我与王公子所住的客栈。你也跟着走,我夫妻二人住一间。从明儿开始,你再不能白日里露面。”
……
胸衣铺子后院,站在一间房前的下人们噤若寒蚕,不敢发出一丁点儿动静。
紧掩了房门的猫儿手中紧握金簪,大气不敢出一声。待过了半晌,她方回忆起一句坎坦语,忙忙扯着声道:“不拉不拉。(夜了,睡觉。)”
守在房外的下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牛眼汉子最后挥挥手,又指一指前堂,众人方跟着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