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掌柜道:
“这又是蹊跷处。铺子的东家坎坦王妃虽与我家夫人私交极好,可每回间铺子掌柜前去江宁送货款,我等写出的收据,那掌柜都要检查数回,一文银子的错处不能有。
这回出面的并非那掌柜,只是个守夜的婆子。拿了收据便关门,仿佛生怕小的同彩霞多待一刻。”
萧定晔道:“看来殷夫人所说不错,这番市里的坎坦人确然出了什么意外。”
阿蛮适时补充道:
“坎坦人说起来受大晏庇护,这实际事情的实施上却是江宁来做。坎坦人明面上受着大晏庇护,为了双赢,实则还承担着监视番市动向的作用。
平度府府衙按期向江宁府衙传递官面上的消息,可若有旁的意外之事,还要靠坎坦人的消息做补充。”
萧定晔自己手中也常年有暗线。当年猫儿出宫后,他曾差遣着暗卫暗中护着猫儿,采取的报信法子便是,有消息则上报,无消息不报。
他问道:“过去两个月,殷大人未收到过坎坦人的消息,便以为番市无祸事?”
阿蛮苦笑道:
“哪里是过去两个月。过去一年都未收到过坎坦人报来的消息。最近一次报信,还是去岁十月。
当时平度府府尹同番人勾结贪墨税银,殷大人收到坎坦人的密信,查证属实,治了前府尹之罪,将涉案番人驱逐出大晏境内。”
萧定晔蹙眉道:
“此回看来坎坦人凶多吉少,不但未将消息送出去,连做买卖都未能顾及。
我等出江宁时并未隐瞒来意,番人在江宁定然有探子提前将消息送进来,故而那铺子才能提前准备好拖欠的银票。”
他问道:“彩霞去了何处?”
郭掌柜忙道:“小的见事有蹊跷,已令彩霞在最靠近永芳楼铺子的客栈住下,想法子监视永芳楼的动静。”
萧定晔点点头,同阿蛮道:“现下三处地方存疑,今夜你去探府衙,看看这府衙里现下所住究竟是何人?看看府尹大人可还安安稳稳当着他的官。我去夜探朱力家。”
他望着郭掌柜道:“你……你既然已得了银票,定然得在明日出城。否则番人看到你留在此处,便知你起了疑心。可……”
他蹙眉道:
“当时是你同彩霞前去永芳楼打探,要出城,必定是要你二人一同出去,才能尽最大可能让暗中观察的番人相信你二人未起疑心,是真的要离开。若只有你一人走,始终有些难以糊弄人。
你们妇人家手巧,你同彩霞谁会上妆,将自己伪装成旁人?最好伪装成番人面孔和装扮,比大晏长相更加安全。”
郭掌柜苦着脸道:
“王夫人上回在府衙后宅院里露了一手,将一个丫头画成了夫人。这等手艺,莫说我等平日上妆极少的下人,便是那日日描眉画目精细打扮之人,等闲也做不到王夫人的程度。
小的同彩霞二人要伪装,只能换上男子装扮,梳个男子发髻。现下匆忙,想要寻假胡子粘在面上都极难。”
萧定晔便长长叹口气。
这时候,猫儿的手艺对他真是太重要了。
他忖了忖,转头同阿蛮道:“夜里去敲昏一个妇人,要同彩霞高矮胖瘦相当。换上彩霞的衣裳,面上稍稍画些胭脂。将那人点了穴,想法子固定在马背上,明儿跟着郭掌柜一同出城。”
他望着郭掌柜道:“出了城,你切莫放开那人,昼夜不停,径直回去江宁。”
他毫不客气将三千两银票揣进袖袋中:“银票暂且征用,说不得能派上大用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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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6章 高冷人设(一更)
三更之后,万家灯火终于依次停歇,连悬挂在各铺子门前的灯笼也燃尽了灯烛,熄了光彩。
整个平度府隐没在无边无际的黑暗中,天幕上仅存的星光那般微弱,连夜晚从客栈窗户跃出的黑衣人都照不见。
朱力府。
一道黑影静静潜藏在墙根处,细细听着墙里的动静。
他压低声音发出几声犬吠,引得院里的几处看门狗也跟着叫起来。
过了不多时,院里传来大声呵斥的声音,远远近近几处犬吠方渐渐止歇。
萧定晔心中记下犬只所在,寻了一处安全墙头一跃而上,隐约瞧见远处一个院落微有灯光,立刻悄无声息的跃了过去。
这是一处开阔院落,院中灯火通明,数盏气死风灯矗立在院中,将在院里不停巡视的护院们的身影照的清清楚楚。
喁喁人声便是从这小院的上房传出来。
萧定晔一动不动的隐藏在墙角暗处,同护卫们比拼着耐心。
不知过了多时,渐渐起了风,那风陡的变大,将远中连绵大树吹的哗哗作响,仿佛随时要折断树身。
一声树枝被折断的“咔嚓”骤响,护院们被引了注意的瞬间,一道黑影借着风声掩护,从墙角处一跃而起,瞬间便趴伏到了屋顶上。
两张瓦被悄无声息的揭下,房里的说话声随之转大。
此间房是一间内空不算大的会客厅,里面或坐或站着十四五个人,显得有些拥挤。
所有人皆是异邦人,没有一个大晏人。
只从这些人的装束看,整个番市包含的七国人,有六国代表都在此处。
缺了的那一国代表……萧定晔一瞬间明白,所缺的那一国人,必定是同江宁官府交好的坎坦人。
此时屋里的人不知因何事吵的面红耳赤,每个人都说着本国的母语,房中仿佛几千只鸭子,要么叽里呱啦,要么咕噜咕噜,要么不拉不拉,谁也说服不了谁,谁也不愿听旁人讲话。
忽然有人用怪异的大晏话大声道:“别吵啦,这回抓阄的!”
萧定晔居高临下,看不到此人的面目,然而从装束上来推断,八成是呼塔国之人,与那个令人恶心的朱力五郎装扮大相径庭。
这声音有些苍老,绝不是朱力五郎或者他的兄弟,该是一位老者。
朱力老爷见现场终于安静下来,忙继续用大晏话与六国人沟通:“商量无用的,互相不服的。我们抓阄的,谁抓到哪个就是哪个的。”
有人冷笑一声,道:“如何抓阄的?江宁府大的,广泉府小的,伊犁虽大不产粮食的。抓的吃亏怎么办?”
萧定晔心里一突,不知这些人突然提到大晏地名,到底是何意。
朱力老爷咬牙望着那人:“抓了小的,是你国运气不好的。你们亲手抓的,怪谁的?!”
他向另一人努努下巴,那人便从桌案上揭下一张纸,裁成十六小块,分别在其上写下字,揉成小团后,取下头上帽子,将十六个纸团投进帽子里。
所有人看着那帽中的纸团,没有人说话,也没有人伸手去抓。
时间一息一息的耗下去,朱力老爷催促道:“为了这件事的,我们浪费了一月多的,还等什么的。再等下去的,坎坦人也要来抢的,大晏人更要反悔的。”
众人立刻议论纷纷,终于有人站出来道:“朱力老爷的,再去同大晏人商议的。一共十六个,六国怎么分的。让他再加两个,一国正好三个的。”
朱力老爷冷笑一声:“大晏人要是愿意的,我们还用等这么久的?你们爱抓不抓的,再拖下去,我朱力家再不促成的。”
有人央求道:“不如再等等的,等我国君主送来信,说不定只选银子的。”
朱力老爷看着眼前一群乌合之众,咬牙切齿的摇摇头,无奈道:“散了散了的,过几日商量的。”
众人见今夜又无结论,只得哀叹一声,缓缓出了房门。
房里重新恢复了安静,朱力老爷静坐半晌,同身畔另一个汉子说了连串的呼塔语,神情颇为激愤。
另一人也用呼塔语回复着。
萧定晔再也听不懂,只得掩了瓦,在房顶上继续趴伏半晌,待外间护院又露出些许漏洞,方觑空一跃而去。
……
番市永芳楼。
眼前是一众异邦人,呜哩哇啦说着异邦话。
猫儿坐在他们对面,四仰八叉的靠在椅上,面无表情,装的仿佛是财主家的冷峻大儿子。
只有她自己知道,她的后背和手心出了多少汗,小腿软的完全站不起来。
此时她内心不仅仅是后悔,还险些被自己蠢哭。
殷夫人有什么好怕的?殷夫人即便指着她鼻子揭穿她的底牌,可她还有个汉子啊,这汉子还是个皇子,不能护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