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暗火光下,她面上带着些祈盼、焦躁。
他的心登时缩成一团,越想细细看她,却越加低垂了头,只刻意粗着嗓子道:“放你等离开。”
猫儿立时松一口气。
她还要再问那一船珍珠之事,一旁衙役已恶声恶气催促道:“快些走,哪里那么多废话,老子还等着睡瞌睡。”
她只好闭了嘴,同明珠、小王员外三人往前方而去。
远离最尾端,监牢里的空气渐渐清新。
潮湿、腥臭淡去,又添加进了旁的气息。
那是一种久远的气息。
很久之前,那样的气息令她焦躁过,也令她心安过,更令她无望过。
后来,她用长达两年的时间,习惯了没有那种气息的日子。
平和,单纯。
她不用饮酒,也不会失眠。
夜晚她倒头睡去,一直到第二日鸡叫,她才会醒来。
人总要往前走。
她走的极好。
然而那样的气息,却又飘荡在她鼻端。令她的心猛的抽痛。
她脚步一停,倏地回转。
昏暗中,一高一低两个衙役背光站在她们身后。
一个瘦脸方腮,一个须髯如戟。
她的目光从一人面上,移去另一人面上,在那大胡子的汉子面上盯了许久。
萧定晔再也不能移开目光。
他借着黑暗掩护,贪婪的盯着她。
一模一样,她的眉眼,她的神情,她目光里含着的一丝桀骜不驯,和那一点点狡黠,同他记忆中的一模一样。
他的阿狸,在宫外,比在宫里时,蓬勃的活了起来。
原来她,果然不适合生长在宫里。
他背光而立,躲在晦暗光线里,努力将自己遮掩。脑中的抽痛却越加清晰了起来。
她目光游移,终于收回。
明珠悄声问道:“主子,怎地了?”
她摇一摇头,一只手却抚上心口,低声道:“无事。”
衙役的催促声再次不耐的响起:“快走!”
她转过身,脚步越来越快,越来越快,仿佛身后有什么痛苦回忆正在追赶她,要将她吞噬。
五更天,漫天星子已渐渐隐去,只有长庚星还值守在天际,为世人指引着前行的方向。
站在牢房外,猫儿心下牵挂那一船珍珠,终于还是回头抱拳,问道:“敢问军爷,小的们还有一船珍珠,不知总兵大人他……”
“已在码头。”他哑声道。
清晨的微风吹来,经过他的身畔,到达她的鼻端。
她越发心悸,只牢牢盯着他,心中笃定的想:“不会是他……”然而身子却不由颤抖。
一旁的小王员外欢呼一声:“我大哥果然是我大哥,他定然心生后悔,不但放了我们,还放了你的那船货。”
他记吃不记打,立刻挤上前,同猫儿道:“花妹妹再考虑考虑我此前的提议,一万两,当聘礼!”
他的话刚刚说罢,只觉四周陡的现了一阵杀气。
对面那大胡子衙役缓缓抬头,隐藏在护帽下的眼眸牢牢的锁定了他。
他心下一抖,想着今儿已挨了几顿打,若不趁热打铁将事情说定,那岂不是白挨了揍。
他勇敢的往猫儿身畔又挨近一步,道:“花妹妹,我是真心的,你就依了我。”
猫儿被打断了心绪,想起她撮合明珠和这位败家子之事,只得柔声道:“此事我自然是愿意,细节待回去再说。”
她向萧定晔抬手一揖:“劳烦军爷。”
又想起她此前在牢里做的人生总结,再不敢轻易欠人情,忙忙从袖中掏出一张银票,低声道:“军爷拿去饮茶。”
她的手往前一伸,他掌中已有了温热。
他还未捕捉住,那一抹温热又急速离去,只留下一张带了些许体温的银票。
他的手紧紧握住那一张银票,仿佛握住了银票上的那一抹温度,就算握住了她的手一般。
而脑中抽痛之余,却隐隐明白,她已经有了心上人。
那人就站在他眼前,透露出即将要上门提亲之事。
不配,太不配。
她那样的人才,怎能嫁给这般蠢钝的男子。
她再向他一揖,转身便要离去,他脑中再也不受控,一把拉住了她的手臂:“跟我走!”
第302章 强娶(二更)
天边已现鱼肚白,码头上一片忙碌。
脚夫、船工、船客们往来其间,熙熙攘攘。
鼻端铁锈味越来越明显,明显的让猫儿心惊。
她直直退开几步,向大胡子衙役躬身一揖:“多谢军爷相送。”
萧定晔垂着脑袋,只露出髭须的下巴微微一点,哑声道:“祝公子……前路平顺,人生顺遂,姻缘……姻缘……”
他再也说不下去,只忍着脑中剧痛,再深深看她一眼,猛的转身,往远处大步而去。
极远处,随喜望着那一幕,摇头叹气,手中已备好了药丸。
待萧定晔走近,他方凑过去,要将药丸塞进自家殿下口中,萧定晔只摇一摇头,低声道:“暗中跟踪她的人,可捉到了?”
随喜摇头道:“那人不知为何没了踪迹。牢房附近,码头附近都未现身。胡主子身边有咱们人护着,不会让那人得逞。”
他低头思忖半晌,道:“她身边那男子,去查!”
又艰难道:“她……何时成亲,打听到,要告诉我。”
随喜一阵怔忪。
胡主子……竟然要成亲?
他忙忙应下,搀扶着萧定晔上了一辆桐油马车,远远驶离。
……
白花花的珍珠没有丝毫缺少,装在数只木箱里。
衢州铺子管事站在一旁,哀声叹气道:“这一回被扣留,船老大被吓个半死,再也不愿继续前行。现下要立刻赁船去龚州,只怕极难。”
猫儿心下有些焦躁,问道:“你估摸着,何时才能有空船?”
管事苦着脸道:
“平日都是贾管事负责此事,小的实在不知情。
然而现下河面才解冻,各处挤压了整个冬日的货物多,货船供不应求,只怕至少要等十来日。”
十来日?猫儿摇摇头。她等不及,她几乎想立刻就走。
明珠看出她的焦虑,只劝着她道:
“便是将货船留在此处,我等先寻了客船回龚州,沿途也需要六七日。
临时上客船,没了单间舱室,我等又要挤坐在底层,实在煎熬。
不如先在衢州铺子里等等,说不得临时有空货船,我们也能顺船回去。”
猫儿从龚州坐船到衢州,席地而坐六七日,那滋味确然不好受。等下船,几人连行走都困难。
她只得同管事道:“你先在码头赁一处仓库,按天结算。先将珍珠存进仓中。使人日日在码头打听,若有空船,不论多少船资,立刻赁下。”
这一日她颇有些神情烦乱,鼻息中,那一抹熟悉而陌生的铁锈味仿佛从未消失过。
等到了晌午,她再也忍不住,前去同小王员外道:
“你到底想娶谁?早先我听着,你对我是有意思的。不若你先同我成亲,后面的事情后面再说。”
小王员外一步跳开,躲去明珠身后,只探了个脑袋出来:
“万万不可,我是个败家子,自家的的钱财都难败完,若再寻个富婆,岂不是更难败完家产?”
他强调道:
“我现下改变主意,我要寻的是能帮着我败家的女子。
比如日日闯祸进牢里,让我用巨款去捞出来。
或者将人打的重伤,我要去赔一大笔银子。
你给小兵打赏一百两银子都心疼的唏嘘,不够我的标准。”
猫儿闻言,不由扶额。
明珠立刻转身,凶神恶煞瞪着小王:“成不成亲?我家主子能瞧上你,那是你几万年轮回修来的造化!你再推拒,小心姑奶奶揍死你!”
小王这回顶住了她威胁人时展现的诡异魅力。
他颈子一梗,将脑袋伸向她:“打,威武不能屈,你便是揍死老子,老子也不能娶旁人!”
明珠果然提拳便要暴打。
猫儿一摆手,忙忙道:“去寻人送信,让贾忠良立刻来衢州,准备入赘。”
明珠听闻,便有些为难:“万一他又像上回那般投了河,可如何是好?”
猫儿铿锵有力道:
“先不告诉他内情。过上几日,你思忖他要到,便去码头等他。只要他露面,就捆了他。等成过亲再放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