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兰明月猛地停下了。
他看向唐非衣:“唐姑娘,借我几个人。”
唐非衣没有任何犹豫地同意,点了几个名字叫她们与贺兰明月一起走。他甚至没时间道多谢,一马当先地冲在前面!
飞霜随哨声而动,利爪抓破不知多少敌军的眼珠、耳朵与喉管,见贺兰明月前来,火光映照下,它的蓝黑羽翼也仿佛在发光,朝贺兰明月欣喜一喊。
远处,一名弓箭手瞄准了短暂停下的飞霜。
“当心——”
混战中羽箭刺破飞霜左翅,它一声哀鸣,随即坠落。
贺兰明月打马而至一把抱住它,不由分说扯下一根布条将它护在自己胸腹。燕山雪横劈而下,敌军射手濒死大喊,下一剑径直砍下了他的头颅!
还未得喘息一匹马撞上贺兰明月,他往前一跌翻身滚落,发髻也散了大半,身后马蹄高高抬起猛力踏来,贺兰顾不得任何仪容往旁侧一滚躲开,接着第二下又至,他心一横,长剑撕开马腹——
热血兜头淋了一脸,腥味浓重几乎令人作呕,贺兰明月抹开糊住双眼的兽血,怀中飞霜尚有一丝生气。他心中怒意更甚,转头见敌将已至当即冲了过去!
悍将杀到,贺兰明月与他缠斗一处。
那人招招凶狠又居高临下,几次三番威胁到要害,贺兰明月不仅与他砍杀,还要随时提防周围冷箭暗枪,只觉腹背受敌。
肩膀、肋骨与双腿已有数个伤口,最凶险乃是左肩被长刀挑破一个可怖血洞,贺兰伸手一捂,竟分不清身上的到底是自己还是敌方的血。
不能退,绝不能退……
他这么想着,眼底通红尽是怒意。
见他左支右绌,又添新伤,悍将以为气力不济一声大喝:“着——!”
长刀劈下,贺兰明月闪身躲过,第二刀至时他猛提一口气,轻身而起,在那刀背凌空一点,紧接着踏去马头!
敌将全没料到他还有力气,连忙举刀招架。贺兰一击不中几乎脱力,但左手放在唇边一吹哨声,怀中众人皆以为濒死的飞霜忽然挣扎着扑向敌将——
眼眶被利爪勾得爆裂,下一刻,就是致命剑光!
贺兰明月翻身跨上敌将骏马,看也不看一眼身后滚入黄沙的尸体,单手在马臀一扎催促马匹加速,接着提剑奋力脱离包围圈。
待到敌军先头部队全然丧失战力,贺兰明月冲到安全地带与唐非衣会合。白城箭手整顿完毕,一时间沾了火油的箭雨如潮,冲散全部敌军。
而不远处的山谷已经到了。
贺兰明月终于松了口气,唐非衣替他潦草包扎了几处伤口上药,检查过飞霜伤势并不致命。他看到怀中猎隼双目微闭,赞道:“辛苦你了,好孩子!”
他们经历凶险,又过一会儿李辞渊才率领残部赶到。
山谷狭长,入口处遣人找巨石堆砌,两边不易攀援,一时间强攻不下。
李辞渊虽也脱力,但比贺兰明月好太多。乱战过后安置伤者最为关键,好在西军旧部们个个久经沙场,知道如何最大程度保全自己,唐非衣部下一名女子伤得太重恐怕不治,除此外阵亡不到七十,重伤者二十余人,剩下大都轻伤。
赢得属实不易,何况后面还更艰难。
李辞渊叹了口气。
他抱着头盔找到贺兰明月,见他肩膀伤口几乎穿透立刻恼了:“我叫你不要来你偏要来!不听话了是不是?!”
贺兰明月衣裳脱了一半正给林商重新包扎,抬眸看他一眼道:“我不可能丢下你,自己安然在前头逃命——你没教过我这个。”
“你这臭孩子!”李辞渊怒道,“你要有个三长两短我死也不会瞑目,九泉之下压根儿没脸见大帅和大哥二哥去!”
贺兰明月道:“四叔,别把‘死’挂嘴边,我听了心冷。”
李辞渊怒火稍平,闻言也缓了口气:“我知道你是担心太过……但战场上若人人如你肆意妄为,军令根本无法遵从。”
正是七花膏敷到伤处,血流不止差点把伤药都冲散了,烂开的皮肉被药物刺激下贺兰明月痛得闷哼一声:“嗯,明白了。”
“此处也不能久留。”李辞渊道,“你有什么想法?”
贺兰明月却喊了旁边的人:“高景。”
高景一直有点怕李辞渊,又听他当场发火,此刻开口也露了怯:“我?我对行军打仗实在没什么心得……”
“不是这个。”因为受伤贺兰明月嘴唇发白,声音也轻了,“肃州之后,你有收到过其他地方的消息吗?”
高景想了想道:“王叔说并州可信。”
并州是徐辛的旧地,贺兰明月信任这个地名,但症结不在此处:“此地去并州尚远。”
“没有洛城调令,陇右军不得超过州界,而北庭沧州辖地的雪关距离此处只有不到五十里了。”高景遮着自己的眼避开火光,“沧州司马是丁佐,王叔提过,和并州军督立场不太一样。”
贺兰明月道:“你不怕又遇到一个花穆么?”
高景道:“经此一役,恐怕明日天一亮就会有废帝起兵的消息传开,届时除却临海王的封地,只有北庭。”
“好,”贺兰明月看向李辞渊,“我们就去沧州,四叔,你以为如何?”
李辞渊没有异议:“先原地休息,花穆若想在他辖地内将我们击破,后续辎重也要跟上,天亮前差不多也能抵达山谷外。我们在那时出发,兴许能躲得过去。”
几人又是一番计划,才各司其事。
伤口包扎完毕,贺兰换掉一身血污坐在篝火边想灭掉光亮,这时沉默良久的高景问:“你伤得重不重?”
他说话轻声细语几乎淹没在周遭风声中,贺兰明月刚经过厮杀这时想起,后怕得很,心境也不同往日:“不重。”
高景闷闷道:“若非为我,你便不会受伤。”
贺兰明月看他无神的眼,道:“不关你的事,要是觉得愧疚就记得自己承诺过什么。”
高景点头,没管听没听懂却驴唇不对马嘴道:“你心里一定在想,‘都是这人带的破事,不仅自己弄得一身伤,还要害我至此’,对吧?”
“从前我的确这么想。”贺兰明月灭了篝火,坐在他身边,“你拔剑指着我时我恨透你了,但后来一道伤,死了一次活了一次,有些事就渐渐看穿了。来银州千里迢迢的途中无趣,心里便把你拉出来千刀万剐,解气次数一多,再去恨,只是浪费心情。”
“当日他们取来了你的外衫,沾满了血。”高景说起这事宛如回到当日,双手一直抖个不停,“我见那衣裳……亦如被千刀万剐。”
“……”
“你那时说喜欢……这话对我太陌生,我也明白得太晚了。”
“……”
“我活该,明月,都是我活该。”
他就这样突然地提起了被两人心照不宣埋下的话题,贺兰明月没料到高景会重提“喜欢”二字,当年愿为他死的心情短暂复苏,呼吸都顿了半拍,不知如何回应。
难道该说我现在仍放不下你?
还是宽慰他?
或者放任自流?
“直到你死,我都不知道那句话的分量。可能上天惩罚我吧,第二天看见地毯上全是你的血,把我弄得喘不上气,我不想让他们收拾就一直留在东宫,却没胆子看第二眼。”这些好像是贺兰明月想听的,又让他难受,高景还在继续说,“非要生离死别,一夕之间才……我那时想,用什么补给你呢?黄泉相见,你还要我吗?”
贺兰明月阻止他的后文:“不必再说了。”
高景摇头:“我怕来不及,在鬼狱里我接到王叔的口信,说你还活着……于是我就撑着一直走到了你面前。”
“我……”
他猛地抓住贺兰明月的手,仿佛在心里演练千百次一般准确:“如果他们威胁你,你……你就把我交出去吧!”
贺兰明月不可置信道:“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我不想再失去了,若失败,那是命中该如此,你不必搭上自己。”
他见两道泪痕划过眼角的红痣,心口抽痛,安慰话语即将脱口而出,却听高景道:“这次我宁可自己死也不会害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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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庭:这边与现实出入极大。历史上的北庭都护府位于北疆一代,是镇守西域的。然后文里的北就是泛指黄河北部国土北边的边疆地区,和现实完全在不同方位特此说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