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的,她不是的。”周辰逸脸上挂着泪水,拼命的摇着头。
“你是怎么知道的?”
“我刚转学不久,学校就组织了体检,我无意中在教学楼下的垃圾桶里找到了被人撕碎的苏梦曦的体检报告,她的血型跟我们的不一样。”周辰逸握紧拳头,过于的用力使他的指关节微微泛白。
“在你知道苏梦曦不是你妹妹之后,你又故意接近她是有目的的吧?”余杭摘掉了脸上的金丝眼镜,捏了几下鼻梁,抹去了鼻托在鼻梁上留下的印记。
周辰逸看着余杭没戴眼镜的脸,突然发现他好像并没有仔细打量过余杭的样貌,那副看起来没有任何特征的金丝眼镜就像一张面具,让余杭的脸变得毫无辨识度。
“我能有什么目的,无非就是觉得她很神秘,想要接近她罢了。”
“你错了,没有人比你更了解苏梦曦的秘密,毕竟你知道她母亲出轨的对象是谁。你接近她无非就是想探听她母亲信息,那个女人才是你想知道的秘密。”余杭把金丝眼镜的镜腿折叠好,握在手里没有再戴回到脸上。
“一个死了的人,能有什么秘密?”周辰逸不屑的冷嗤一声。他无所谓的态度反而让余杭更加坚定了自己的猜测。
“一个你父亲没有完成的目的,因为这个目的他做了很多让你觉得很卑鄙的事情。”
“你胡说。”周辰逸双手一拍桌子猛地站了起来,他双眼通红身体前倾,恶狠狠地看着余杭隐藏在黑暗里的脸。
那张脸白的出奇,在幽暗的灯光后面散发出一团白蒙蒙的光晕,周辰逸的眼睛仿佛蒙上了一层白雾,看不清余杭脸上的五官。
“苏梦曦家里的老宅,不就是你父亲想要从肖漫妮父亲手里拿到的项目吗?”余杭红色的嘴唇微微勾起,不加掩饰的摘掉了这块遮羞布。
周辰逸颓然的坐回到了座位上,在这安静的审讯室里,他听到了自己不规则的心跳声。侧耳倾听,他也想听听余杭的心跳声,可是对方就像是没有心脏般,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周辰逸就像是一台复读机,不停地重复着一句话。
“你的父亲十六年前就知道了苏梦曦家里老宅要拆迁,当时所有人都在同意书上签了字,除了苏梦曦的父亲苏文成。而那时你的父亲正好赶上了金融危机将要破产,他不知道从什么渠道得知了有人想跟政府合作的消息,他想成为这个中间人,得到这笔中间费,没想到却碰上了一个难缠的钉子户。有人放出风声说,只要谁能让苏文成在同意书上签字,谁就有可能拿下这个项目。你父亲经过多方打听与筹谋,终于决定从苏梦曦的母亲童映岚下手。只是他没想到老宅是苏文成祖辈传下来的,童映岚没有做主的权利。到最后协议没签成,你的父亲却招惹上了童映岚。也算是童映岚识人不清,把不知道从哪里来的五十万借给了你父亲,这才让他免于破产。当时的政府也在开发老宅和西郊之间徘徊,遇到了难题索性就把目光投向了西郊,所以这个项目也就搁浅了。只是在十年后项目又要启动,你的父亲又是因为欠债的原因把主意打到了项目上,而就在你和肖漫妮结婚后不久,这个项目也终于被你的父亲拿到了,对吗?”余杭就像在讲一个漫长的故事,悠闲自若,不紧不慢。
周辰逸靠在椅背上,闭上眼睛,电影幕布般的黑暗中他看到了自己第一次剥洋葱的画面。
那是初中时生物课上的实验,年轻的男老师站在讲台的放映机下面,用带着橡胶手套的手剥掉了一小块洋葱,他又用镊子小心翼翼的取下了附着在洋葱内壁的一层薄膜,轻轻的放在了显微镜下面。调好焦距,偌大的放映机屏幕上出现了一圈圈不规则的椭圆形,随着液体的流动,变换着大小与形状。
所有人都对着第一次看到的植物细胞感兴趣,除了周辰逸。
他带上橡胶手套,学着老师的动作剥掉了一层洋葱皮,又一层黄色的洋葱皮出现在了他面前。他很好奇为什么洋葱会有这么多层皮,他很想知道洋葱的里面包裹着什么。
周辰逸不是一个没有见识的孩子,只是对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他来说,作为配菜的洋葱,他都记不起来自己有没有吃过。
一个浅黄色的类似于圆柱体的细小葱苗握在了周辰逸的手中,他觉得有些索然无味,却不知自己早已泪流满面。
这是窥探秘密所要付出的代价,而现在剥洋葱的人没有哭,反倒是洋葱因为被一层一层剥掉了外衣,疼痛的悲泣着。
“你只是想知道,什么样的人会因为爱情付出全部,甚至知道被骗了也无怨无悔。因为这些是你所认知的世界以外的感情。你的父母因为自己的利益互相争吵,甚至可以牺牲你的幸福,所以你渴望无私的关心与爱,想要去触碰它。你自以为是的认为苏梦曦就是这样的人,她可以不计回报的对肖漫妮好,就也会对你好。可是外界的干扰及肖漫妮的阻拦,苏梦曦在刻意的回避你,甚至在你对她表白的时候也遭到了她的拒绝。渴望爱情的心变成了征服欲,对于想要什么动动嘴就能得到的你来说,又学到了一点,那就是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余杭没有放过周辰逸,继续说道。
“你还知道什么?”周辰逸看着审讯室里的水泥地,有气无力的问道。
“就算拿到这个项目,你父亲也还不完所有的欠款。而肖漫妮的父亲也没有因为你和肖漫妮结婚的关系而放过你们家。他反而狮子大开口,要的回扣你父亲给不起。”余杭一直保持着原来的动作,他就像是钉在椅子上的石像,就连因为喘息而带动的胸口起伏也没有。
“你为什么要跟我说这些?”
“因为我不想你被骗。你父亲这么快就把公司交给你是为了什么?欠巨额债务不还也是要坐牢的。”
余杭说的每一个字都变成了一双双无形的手,狠狠地攥住了周辰逸的心脏,直到最后一个字落下,心脏终于承受不住压力一瞬间被捏得粉碎。
一周前父亲给他出了一道选择题,一是让他去肖漫妮家住,以后的一切都要听从肖家的安排,二是接手公司,用实力证明他有能力可以不听从别人安排。周辰逸几乎是没有犹豫的选择了后者,哪怕是他对父亲的决定也产生过一丝怀疑。
如果肖漫妮没有死,他没有来到公安局做笔录的话,明天他将会办完所有手续,正式接管公司,而父亲欠下的债就变成了他的债。他很后悔没有把财务清算这一项重要的工作放在之前完成,而是接受了别人的建议放在了最后。什么信任,都是狗屁。
周辰逸看着余杭突然放声大笑起来,什么别人的建议,他没记错的话,正是余杭通过公司财务负责人转告他财务上有些小问题,需要延后清算。
都是圈套,无处不在的圈套。他年少时也曾为自己的出身感到骄傲,也曾看不起那些出身普通见到自己就羡慕嫉妒的人。他天真的以为有了足够的钱就能站到食物链的顶端,可笑的是直到现在他才明白,所有人都是捕猎者,只有他是待宰的猎物。而此时所有人都围成一个圈,举着□□,枪口正指向他。
绝望中的人也会有一线希望,父母都老了,而他是他们唯一的孩子,他拼命的说服自己这只是余杭的挑拨离间。收起大笑的表情,周辰逸感觉到自己的脸都笑得僵硬了,他尽量大张着嘴,说出来的话却断断续续。“我不相信你说的话。”
“之前还说会相信我,怎么一到说实话的环节就又不相信了呢?”余杭终于有了动作,他坐起身,又把自己的身体回归到了灯光下,放下手里一直握着的金丝眼镜,他从公文包里拿出了一份文件放在了周辰逸面前的桌子上。
“这是公司的财务报表,你可以看一下。”
周辰逸舒展了一下麻木的双手,拿起了桌上的文件看了起来。
报表上最后一页的数字触目惊心,周辰逸不敢再看下去,他迅速的合上了文件,双手因为激动而剧烈的颤抖着。
“我是他们唯一的儿子,他们为什么要这样对我?”找不到发泄的出口,周辰逸只能对余杭大喊大叫道。
“还有一件事情你父亲没有告诉你吗?”余杭疑惑地看着周辰逸,就像是被冤枉的小孩儿,满脸都是无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