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他们说话的次数本来就不多。
方雅鼓起勇气去找班主任,“陈老师,今天轮到我值日,可是我头很疼,我能不能和其他同学调换一下,明天再打扫?”
她的脸那么红,额头那么烫,只要陈老师过来摸一摸,就一定知道她不是在说谎,方雅满怀希望地想。
陈老师批改着作业,没理她。
过了一会儿,见她还站在门口,抬眼皮不耐烦地扫了她一眼,厉声道:“又想偷懒是不是?净学会讲大话!”
“我没有……”方雅分辩。
“还敢顶嘴?”陈老师不容分说地打断,厌恶地瞪了方雅一眼,像看一个肮脏的垃圾篓,“去扫!扫不完不许回家。”
方雅垂下眼晴,摇晃着身体慢腾腾地走出办公室。
“这小姑娘看着不像说谎?”身后一个男老师说。
“你呀,别被他们给骗了。”陈老师冲方雅的背影冷笑一声,摔了笔恨恨地说道:“很会演戏的。就昨天,还有一个跑来骗我说生病请假的,结果在镇上玩了一天。要不是被杨校长下午买菜时撞到,我还被他蒙在鼓里!”
“这才多大的孩子,胆子怎么就这么大了?”男老师唏嘘。
“快别提了。这些农村的学生,家长就跟死了一样,从来不管他们变成什么样!以为交给我们老师,就万事大吉,一点责任心都没有!”
……
方雅不知道是怎么打扫完教室的。
两个值日生,一人扫一半。另一个同学早已经扫完走了,她还在吃力地搬桌子。头晕乎乎的,人快要倒了,她吃力地撑着,不让自己倒下。
必须做完才能回家。
好想快点做完,回家。
……
一轮淡月悬挂在灰冷的青色天空。
四周一片昏暗,冷得方雅每走一步都要打一个哆嗦。
方雅上学的路是一条沙石铺的大道,平时放学都有自行车或者拖拉机经过。只有今天,大概太晚了,路上一个行人一辆车也没有,只有方雅小小的身影歪歪斜斜地走着。
灰暗的天空好像塌下来了,要把她盖住了。
“小皮球圆又圆,马兰开花二十一,二五六……”方雅觉得害怕,吃力地念起了跳皮筋的儿歌。
天真黑,书包真重,快要把她压倒了。
“五五六,五五七,五八五九六十一……”方雅觉得自己被全世界抛弃了,根本就走不回家了,脚下像踩着棉花,眼前一阵一阵发黑。
终于,方雅真的栽倒了。
不知过了多久,她感觉躺在了一个温暖的怀抱。“雅雅,雅雅!”熟悉的声音从头顶远远传来。
方雅强睁开眼晴,眨了眨睫毛,“妈……妈。”
“雅雅乖,别睡!抱紧妈妈,别睡!”妈妈似乎哭了,拍了拍她的脸,将她扶上自行车。
眼皮很重呀。方雅似睡非睡地被妈妈拥在胸前,感觉天空在移动,人在云朵上飘……前方隐隐有灯光的影子,凉凉的雪花飘在了脸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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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雅发烧晕倒的第二个星期,一天放学后,方雅发现了爸爸的自行车。
这一次他是一个人来的。
方雅躲在桥下,没有回家。妈妈和她的家就在一座石桥边,妈妈靠给乡里乡亲做衣服养活方雅。
蹲在冬天干涸的石桥底下,刚好可以听见小屋里的对话。
“我要接方雅去县城读书。”爸爸的声音不大。他不打妈妈的时候,总是像个有文化的斯文人。
“方宏,你还要不要脸?那天是谁说不要女儿的?你现在又来搞什么鬼?”妈妈破口大骂。
“我来是跟你商量,不是来跟你吵架、算旧账。嗯,知道我为什么跟你离婚?吵吵吵,你除了像个泼妇吵吵吵,还会干什么?”
“我像泼妇?我像个泼妇!哈哈哈,是谁害的?畜生,你给我滚!滚!”
“放手!肖美珍,你别以为离婚了,我就不敢打你了!”
“来啊,你来啊!你打啊!你多能啊。你今天不打,就不是男人!”
方雅抓住书包带子,浑身抖得像风中的落叶。
哐当,脸盆哐啷摔在地上的声音。
“打死人喽!方宏打死人了!”妈妈的嚎叫声和哭声传来了。
突然,方雅不知哪里来了一股劲,转身跑上泥坡,向小屋冲去,嘴里喊着:“爸爸,你不要打我妈妈!”
屋前早围了一圈邻居,拉架的,劝架的,终于分开了爸爸妈妈。
有大婶把方雅推到了低泣的肖美珍身边。
“方雅,爸爸接你去县城读书。县城教学条件好,对你长大后更好,你跟不跟爸爸走?”方宏的衣服打斗时被扯坏了,头发也弄得很狼狈,但他还是对女儿微笑着,一点也看不出刚才他打肖美珍时的残暴。
肖美珍立即抬头望女儿。
方雅咬着嘴唇,摇头。
方宏扫了隐有得色的肖美珍一眼,脸上有了煞气,冷声问女儿:“为什么?”
“我要和妈妈在一起。”
方雅说完这句话后,爸爸一直盯着她。
妈妈吐出一口气,拉住了方雅的手。方雅低下了头。
“算了吧宏儿,你别太过份了!”邻居大爷说。
“是啊,别逼小孩子了,看着忒可怜。”隔壁大婶也帮腔。
“好,方雅你别后悔。”方宏咬着牙齿终于起身,又转过脸对肖美珍冷笑说:“你也最好别后悔。”
肖美珍呸了他一口,“滚!”
方宏又要冲上前揍肖美珍,可终究架不住乡里拉架的人多,最后骂骂咧咧地骑着自行车走了。
热心的人们劝了肖美珍母女一会儿,也都散了。
肖美珍强打起精神,给女儿加菜,煮了几只茶香蛋,看着她全部吃完。然后,她对方雅说:“方雅,你给我跪下!”
方雅心里一慌,一声不吭地跪在了冰冷的地板上。
“知道我为什么叫你跪?”肖美珍扒着饭冷声问。
方雅摇头。
“你哑巴啊?嘴巴只知道吃饭呀!”
“我不知道。”方雅难堪地低下头。
“不知道什么?”肖美珍脸上露出一丝讽刺的笑意,对女儿施虐,让她尝到一种报复方宏的快感。
“说啊!”
“不知道妈妈为什么让我跪。”方雅忍住夺眶而出的眼泪。
“好,那让我告诉你。”肖美珍起身从旁边翻出一件事物,扔在了地上,“你来告诉我,这是什么?”
方雅愣住了。地上摊着那一晚,李丽秋送她的檀香扇子。
“妈妈,我错了。我再也不敢了。”方雅立即求饶。
“你很喜欢那只狐狸精吧?”肖美珍冷笑。
“没有没有,妈妈我不喜欢她!”
“你还是跟你爸爸走吧。”肖美珍闭上眼晴,一行泪突然落进了碗里。
方雅摇头,扑过去抱住她的膝盖,哭喊道:“不要!妈妈我错了,我再也不敢了,你不要赶我走!”
肖美珍不说话。
“妈妈,妈妈!”方雅拼命摇着母亲的膝盖。
过了很久,肖美珍说:“你发誓?”
“嗯,我发誓。”方雅根本不知道发誓是什么,但她还是忙不迭的点头。
灯光映着肖美珍的脸,她苦笑地看着一团稚气的女儿,突然伸手搂住女儿的肩膀,泪如雨下,轻声说:“雅雅,只要你乖,妈妈永远也不离开你。”
“嗯,我乖我乖!我一定乖!”
“妈妈只有你……”
“我也只有妈妈!”
第7章 小王子有多美丽(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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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3年春天。
早起的时候,宋文俊撕掉书桌上的日历,看了一眼日期。
3月14日,植物节。
下楼后,保姆端来冒着热气的早餐。宋文俊拉开椅子,慢条斯理地吃起来,他清楚妈妈还没这么快。
果然,餐厅隔壁的卧室传来父母的对话。
“就这件吧,别挑来挑去了!”高闻冷冰冰的声音。
“换一件,料子不要太好。今天电视台会来采访,拍我植树的画面。被有心人逮到,又要大做文章。”宋和平带着鼻音的声音听起来像还没有睡醒。
“小玲,咖啡煮好了没有?”不等高闻拒绝他便拔高声音问。
“马上好,马上好。和平哥,只差两分钟了。”小保姆边给宋文俊倒牛奶,边声音很甜地应道,脸上突起了一抹红晕。
宋文俊看了她一眼,冷淡地垂下了眼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