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品仵作(770)

“哦?那是该尝尝,想必内子喜欢。”步惜欢总算起了些兴致,说话间笑着望向了楼梯。

少女一愣,慌忙起身,活被人捉了奸。

暮青下了楼来,她未施粉黛,不饰钗环,衣妆简素,满堂窃窃之音却忽然为之一静。少女愣了愣,亦不觉露出惊艳之色,回过神来时,暮青已来到桌前,镖师纷纷见礼,长随摆好坐凳,丫鬟端碗布筷,男子把已斟好的茶水递了过来,笑道:“茶汤正温,请娘子润喉。”

他依旧是那么懒散矜贵,可天地春色、古今柔情却仿佛都揉在那吟吟笑意里,缱绻醉人。

少女面红耳赤,掩面回了后堂。

暮青品了口茶汤,喉润好了,搁下茶碗淡淡地道:“让你先下楼点菜,怎么点了个大活人?”

步惜欢笑着瞥了眼桌上的早点,瞧着也没酸汤酱菜的,怎么闻着这么酸呢?他道:“店里都坐满了,人手不足,店家把妻女唤了出来,那姑娘是端茶点来的。”

“是吗?我怎么瞧着,人家姑娘都把脸盘子当菜端你面前了?”

步惜欢笑了声,什么叫脸盘子当菜,数她能损人。

“你瞧,可是这样?”他慢悠悠地托住腮,就像托着盘儿佳肴往她面前端,眼里笑意如海,仿佛能将人溺毙。

暮青没绷住,嘴角一扬,评道:“嗯,鲜肤一何润,秀色若可餐,古人诚不我欺。”

“附议。”步惜欢望着暮青那微带笑意的眉眼,本是哄她开怀,这会儿倒是他舍不得移开眼了。

“行了,吃饭吧!免得看饱了,可惜了这一桌子风味早点。”暮青盛了碗银丝羹递给了步惜欢,这羹是以笋丝、鸡丝、蛋清和老汤熬的,滑润清香,昨天点过,挺合他胃口。

“也是,再不吃,待会儿怕就没胃口了。”步惜欢把那碗素汤团儿递给暮青时,淡淡地瞥了眼街上。

街上精骑列道,军威森然,店里无人敢高声喧哗,食客们默声吃喝,气氛紧张,如弓在弦。

一声鼓号响传入街市时,店里顿时响起一阵噼里啪啦声,许多人惊掉了筷子,见街上精骑下马,跪叩迎驾,食客们慌忙离席叩首,士人乡绅、学子平民、富商行贩,携家带口,呼朋携友,大堂里顿时乌泱泱的伏下一片。

掌柜的一家老小端着饭菜从后堂出来,见这架势,慌忙搁下饭菜,刚想跪下,忽然往大堂西南角望去——那儿竟还坐着一桌食客!

那桌食客正是岭南白家商号的东家夫妇,两人莫说跪迎帝后了,就连眼皮子都没往门外抬,依旧相互布着菜,用着茶点。

掌柜吃了一惊,刚想出言提醒,街口便传来了礼乐声,大驾的宫卫仪仗尚不可见,却已闻浩荡声势。天威如雷,掌柜的顾不得旁人,慌忙拽着一家老小跪了下来。

刚跪下,忽听对面汤饼铺里传来咣当一声,有人大喊道:“冤枉——”

这一声冤犹如落雷,惊得大堂里的食客们纷纷抬头!也就在这抬头之际,关州兵马已经反应过来,汤饼铺里的人刚闯出来,便被一举擒下,精骑们张弓开弩,拔鞘举刀,街市两旁的铺子里一片惶惶之声!

与此同时,一班皂吏扑来,从关州兵马刀下接手喊冤之人,拿出铁索便当街捆人!

那喊冤人身穿白衫,头裹白巾,鬓发灰白,年逾五旬,在一班身强力壮的皂吏手下毫无反抗之力,只能扯着嗓子奋力向仪仗方向喊道:“草民有冤!圣上——皇后娘娘——”

大驾仪卫浩荡,十二羽卫、禁宫侍从,足有万余人,仪卫虽到了街市口,但玉辂只怕刚进城门,此时喊冤,就算喊破了嗓子,也不可能传入帝后耳中。

班头蔑笑一声,“胆敢惊驾,罪当万死!快快绑走!”

皂吏们应喝一声,手执铁索将老者套住,众目睽睽之下便将人往汤饼铺旁的深巷里拖去。老者扒在地上,黄泥路上擦出的血指印触目惊心,尘土模糊了老者的面容,唯有哭嚎声刺人心扉,“圣上——皇后娘娘——草民有冤!草民有冤!草民的孩儿死得冤哪……”

“找死!”班头怒骂一声,从皂吏手中夺过铁索,踩住老汉肩头,使蛮力将那铁索一提,那指头粗的锁链顿时勒住了老汉的喉咙,一个皂吏从地上抓起把黄泥便往老汉嘴里塞!

老汉满脸涨红,却呼不出声,试图拽那铁索,却只在脖颈上留下道道泥血印子。

兵威如铁,食客噤声,一条街市,一头儿是丝竹礼乐,天威浩荡,一头儿是黄土蒙冤,杀气森然。

此时,酒楼大堂里忽然传来一道落筷之音!

啪!

寒脆之音在喧天的礼乐声中几不可闻,却如平地一声春雷落在了店外的精骑们耳中。精骑们纷纷端弓回身,望进大堂。

“何人……”话音未落,问话的关州精骑忽然瞳眸骤缩!

十余人猛然杀出,店里跪满了食客,这些刺客点踏人背如蜻蜓渡水,身轻如燕,步法高强,眨眼间便与他们打上了照面!

精骑们都没看清人是从哪儿冒出来的,更别提有时间上马了,大惊之下急忙退至街市当中,抬弓就射,口中喊道:“刺客!放箭!”

袖箭齐发,破窗入门,食客们尚未来得及反应,就听噗噗两声!

然而,中箭之人却不在店里,而在街上。

街上,一个皂吏头插短箭,倒地而亡,正是那方才往老汉口中塞黄泥之人。而班头捂着冒血的喉咙踉踉跄跄地退了两步,眼神懵愣,不知这箭怎么会埋进了自己的喉咙。

地上散落着无数残箭,箭是怎么断的,精骑们也没看清,方才只见到店里似乎卷起一道风电,随即便是箭残人亡,战马惊奔,礼乐声止,血染街市。

黄尘散去之后,店门口多了两个镖师,手里扔下两块腰牌,冷冷地开了口。

“御林卫李朝荣。”

“神甲军越慈。”

“帝后大驾在此,传关州刺史李恒、镇阳知县吕荣春觐见!”

一个精骑跨马扬鞭,正要驰报请援,听见这话猛地勒马回头,脖子差点儿扭了!

啥?

关州兵马也傻了眼,眺望了一眼街市口,又望了眼酒家,没闹明白“帝后大驾在此”是何意。

精骑们不敢轻信,手持袖箭列出守阵,将一个小将护在当中向前挪了几步,小心翼翼地捡起了两块腰牌。刚翻看了两眼,小将的手便哆嗦了下,险些将腰牌掉在地上,他急忙搂紧,奔至马旁,塞给那准备请援的精骑,说道:“快!报总兵将军和两位大人!”

马蹄奔踏而去,约莫一刻后,三匹快马疾奔而来。

两个文官是从城门口快马赶来的,到了街市时已是摇摇晃晃,二人下马时两腿发软,地上扎着断箭,险些一头磕死在上头。

瞧见这一地狼藉,二人面白如纸,汗如雨下,下了马就跪倒在酒家门口,高声喊道:“关州刺史李恒,镇阳知县吕荣春,叩见陛下!叩见皇后娘娘!”

第54章 秋后清算

店门敞着,李朝荣和月杀两尊门神挪向一旁,关州总兵心存疑虑,往大堂窥视了一眼,顿时目露惊意,呼拜道:“臣关州总兵马常郡叩见圣上!吾皇万岁!叩见皇后娘娘!娘娘千岁!”

大帅一跪,精骑们这才确信无疑,纷纷放下刀兵,跪呼:“叩见圣上!吾皇万岁!叩见皇后娘娘!娘娘千岁!”

三声呼驾,声浪一波高过一波,待声势落下,大堂里却鸦雀无声。

食客们还懵着,官封民口,民怒杀官,天家贵气没沾着,倒先见了血光。乱箭射进来时,众人本以为今儿要给这些莽撞的镖师陪葬,谁料不要命之徒眨眼间就成了天家卫帅?

帝后在此?

在哪儿呢?

掌柜的一家老小傻愣愣地瞥向大堂西南角那张方桌,食客们也偷偷摸摸地回头瞄去。

大堂里乌泱泱地跪了一地的人,唯有西南角那张方桌前坐着两人。地方文武大员在门外跪着,两人却看都没往外看一眼,依旧用着早茶。

男子的半张脸上覆着面具,天光透窗洒来,清辉朦胧,更衬得那眉宇雍容懒散,贵气天成。女子面窗而坐,仙衣玉骨,背影敢较日月清辉。

男子拿起颗鸡蛋往桌上一磕,刺史李恒和知县吕荣春闻声颤了一颤,仿佛此刻被剥着的不是蛋壳,而是两人的皮。

少顷,男子将剥好的蛋递给女子,瞧了眼那剩了两只的汤团碗底儿,问道:“凉了吗?让店家端下去热热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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