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品仵作(768)

要不是担心他陪着她担此污名,何必劳他润色神官谕旨?

“为夫何时怕过污名?”步惜欢一副漫不经心之态,见暮青真恼了,这才安抚她道,“神官谕旨上一加盖印玺,天下便会知晓鄂族之权仍在你手中,届时叛党一样会诬你居心,横竖是被人泼一身脏,倒不如命岭南兵压国境,为鄂族加戍一道铁防,把四州保稳。至于名声,何需你我操心?洛都朝廷知道该怎么做。”

“道理我懂,但洛都朝廷现如今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传国玉玺已碎,五州之乱难平,四州之权旁落,还有个姬瑶索查无踪,你再兵压国境,这一堆焦头烂额的事恐怕能把新帝和文武百官逼疯,指望他们从一堆烂摊子里挤出余力来替你我的名声操心?”

“不出余力,唯余亡国。虽说亡羊而补牢,未为迟也。可见损方思补救,岂能无痛?当初该操心时,偏要落井下石,如今再想操心,这痛可就不是当初的滋味儿了。”

“……”暮青好半天没接上话来,真是大开眼界了。瞅着男子那舒展的眉宇,她的满腔忧愁渐渐地化在他笑吟吟的眸波里,化成一腔无奈。

看来这人是心头之怨难消,铁了心要治洛都朝廷了。

罢了!也不怪他,着实是洛都朝廷手段卑劣,自食恶果。

只不过……

暮青转头望向长街,窗影自眉眼间掠过,颜面寒峭。她不相信洛都朝廷的能力,绝不会把阿欢的名声交给他们,阿欢想出气,那便由着他,她另想法子保他名声就是。

想着,暮青坐到几案前,誊写起了谕旨。

一旁,步惜欢倚着锦靠,枕臂半卧,眸子似开半阖,一缕晨光洒在几案上,照着女子笔下暗藏的刀光剑影,亦照着男子悠悠叩打着几脚的指尖。

笃,笃。

他不在乎污名,但她的名声却不可凭人诬蔑,鄂族保稳之后,必有好戏可看。

少顷,暮青誊罢谕旨,步惜欢从方柜的暗屉中取出神官大印和大兴玉玺,二人为两道旨意盖了印,交由宫侍传下,随后互看了一眼,各自的心思,谁也没有多言。

无需多言,一切尽在相凝一笑间。

一道起驾声自长街上扬起,大驾仪仗缓缓而动,浩浩荡荡地向星罗城门行去。

玉辂中,两人的话音被掩在了送驾的山呼声中。

“密信中所奏诸事只到十一月底,定有消息在途中。大图内乱,院子里的人刺探消息容易,密道之事他们定会留心,莫急,且等。”

“嗯。”

“既然想看看这大好河山,咱们就边看边等,如何?”

“好。”

——

今年春天来得早,城外十里,青山沃野,山花烂漫,两人下车上马,同骑而行。

卿卿在海上拘束得久了,步惜欢和暮青一坐稳,它便扬蹄而去,李朝荣和月杀各率一队侍卫紧紧追随,却只见黄尘不见人影。

春风袭面,日光山影流漫陆离,这光景无一不是多年来梦中所盼,暮青阖着眸倚在步惜欢怀里,听着春风蹄声,眉心舒展,嘴角微扬。

这一生,生在大兴,长在大兴,唯有与故国久别过的人才懂得此间眷恋,哪怕此刻离江南尚远,她依旧深爱这山河之风,就像深爱身后那人。

这些年,步惜欢一心治国,沿路市镇书院瞩目,民态从容,物货繁杂,百工兴盛,所见所闻,令人欣喜。

正月十五,关州镇阳县。

天刚破晓,城门外就挤满了行贩,挑担的、赶驴的,坐在门下的、聚在墙根儿的、候在驴旁的,都在说着闲话。一支从星罗来的商队排在人群后面,车阔马壮,镖师精悍,却未引起过多的注意。

关州地处中原内陆,漕运不及淮州,更无海港市贸,却因地处淮州、星罗及岭南三州的交汇处,自古便是通商要道,乃兵家必争之地。而今天下承平,国泰民安,关州贸易通达,百货汇集,富商大贾,往来络绎,可谓无所不有。

今儿是上元节,行贩人力们都盼着早早涌入早市,故而一见晨光蒙住了城楼,便纷纷起身往城门前挤。城门如往常一般应时而开,一队衙吏手执火把呼喝而出,展开一张告示贴在了城墙上——明日一早,帝后大驾将抵达镇阳县,关州刺史、别驾要率镇阳县官吏接驾,故而明日闭市,城门戒严。

城门口顿时炸了锅,消息随着行贩人力们的入城,像丛丛烟火般点燃了早市。

署吏们执笔托簿,在早市口查验着行贩们的货物,并记录入册,那支星罗来的商队贩的是珍珠珊瑚,个儿大色美,一开箱就晃花了暑吏们的眼。镇阳县小,纵是县官地霸也用不起如此珍物,老暑吏一查路引,商队果然是往汴都去的。东家姓白,亲自走这趟买卖是为了带爱妻去汴都领略繁华风光的,今日恰逢上元节,又喜闻明日帝后大驾驾临镇阳县,便决定今日在镇上住下,明日看过热闹再走。

老署吏倒是不记得星罗的富商大贾里有个白家,却怕刨根问底得罪于人,毕竟去汴都做买卖的人家,哪有不认识达官显贵的?听着商队逗留的理由合理,便圈画路引,放行了。

商队入了早市,在街市最繁华的地段寻到一家酒楼,掌柜的见有商队投宿,急忙吩咐跑堂去后院儿开门,将车马货物都安顿在了院子里。

商队的东家夫妻未在酒楼门前落驾,而是乘着马车到了后院儿,自后头入了大堂。两人披着件月色织锦风袍,头上戴着风帽,却掩不住一身贵气。

“那可是雅间?”那姓白的东家一进大堂就望向二楼,抬手一指。

大堂里的光线有些昏暗,显得男子面容上覆着的半张玉面光泽幽沉,贵气内敛。

掌柜的被这贵气所慑,呐呐地应道:“是是!”

“听说明儿有贵人驾临,临街能瞧热闹,那今明两日就包下这间吧。”

“……啊?”

“嗯?不可?”

“呃,这……倒也不是……”

“那就这么着吧!”男子瞧见掌柜的支吾迟疑之态,却不甚在意缘由,倦倦地道,“夜半赶路,还真有些饥乏了,待会儿端几样风味早点送去那屋便是。”

说罢,男子便携妻上了楼,天字上房已经开好了,行囊自有丫头小厮收拾,夫妻两人没进屋,径直去了雅间儿。

一进屋,暮青便将风帽摘下,环视起了屋中,墙上的挂画、架上的花瓶、灯台香器、茶酒果盘,无一遗漏。

看罢之后回身,这才想起屋里还有个人。

步惜欢立在屋里,不吭声,也不走动,连桌椅的边儿都没挨。

暮青打趣道:“凶屋,怕?”

步惜欢一笑,解了风袍搭在手上,意味深长地道:“若论凶宅,人死的最多的地儿莫过于咱家那座老宅。”

暮青顿时翻了个白眼,老宅这事儿算是翻不了篇了,这人能调侃她一辈子。

雅间里的窗关着,光线略显昏暗,暮青一边腹诽一边往窗边走去。

步惜欢仍然不动,只是笑吟吟地望着暮青的背影。

这事儿得从五天前说起。

五日前,血影经监察院的信道呈来了一封密信,奏事之人是崔远。

此前,杨氏得知凤驾经海路回国之后,执意要往星罗迎驾,却因忧思成疾而赶不得路,只能由血影率一队侍卫护着他们母子慢行,原本估摸着除夕前后可到,不料行经关州镇阳县时碰上了一桩人命案子,死的是个入围春闱的学子。

此人姓韦名鸿字子高,乃镇阳书院的学生,出身士族,家道中落,但勤奋志高,才德兼优,颇得师长看重。

镇阳县小,今年一下子入围了三名学子,实乃喜事一桩,故而进京赶考前夕,镇阳书院的一群学子便在酒楼设宴,欲为同窗践行。而三名学子当中,仅韦子高是士族出身,另两人皆出身寒门,其中一人名冯彬字文栩,自视甚高,颇有辩才,亦颇得师长看重。

设宴当日,学子们就在这间屋里饮酒赋诗,行令祝唱。宴席过半,冯彬离席而出,欲去后院儿解手,跌跌撞撞行至楼梯口时,与端菜的店小二撞了个正着,被泼了一身油污,便借着酒气呵斥了小二几句。韦子高听见后出来相劝,因二人在书院学辩时常有争执,政见不合,故而冯彬并不领情,二人争执了几句,后被其他学子劝开。

随后,韦子高回到雅间,冯彬下楼解手,返回后,因席间气氛不睦,韦子高便告罪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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