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报――”一声长报,惊得朝中老臣们险些发了心病,众人纷纷回头,见传令兵手上提着什么正策马而来,还未驰过崇华门就报道,“报少都督!江上军报!江北水师都督章同率死士混入江上,斩冯吴二将于船首,江上水师已降,圣上现身汴州军中!”
什么?!
谁降了?
圣上……在哪儿?
不待朝臣们回过神儿来,传令兵便扬手一抛,两颗带血的头颅从朝臣靴边滚过,滚到了何少楷脚下。
“啊?这、这不是……冯老将军?!”就算有人不识得吴副将,朝中也无人不识冯老将军。
何少楷低头盯着冯吴二将的头颅,抬眼之时双目血红,见那传令兵竟然连马都没下,不由拔剑怒道:“你……你果然是汴州军的奸细!”
传令兵急忙辩白道:“少都督,末将冤枉啊!末将出去传令,在汴州军中见到了圣上,圣上有旨……”
“闭嘴!”何少楷挥剑便斩!
传令兵料到会是如此,故而方才从老远处就开始传报,到了跟前儿也不敢下马,此刻见何少楷果然要斩他,于是掉转马头,扬鞭便逃。
何少楷大怒,抢过弓来,张弓就射!
传令兵肩头中箭,险些坠马,咬牙死死地抓着缰绳,心中愤恨,边逃边高声道:“圣上有旨!念及江南水师乃听将令行事,故赦其罪,即刻起,凡弃兵甲者,赦!开启宫门者,赏!抗旨不降者,满门皆诛!”
“奸细!奸细!”何少楷怒极,竟一连射失数箭,眼见着传令兵驰远了,他还想要张弓。
“少都督!”一旁的将领一把按住何少楷的手,急呼道,“想对策要紧!”
“报――”仿佛嫌乱得不够,这时又传来一声长报,是从后宫方向而来,“禀报少都督,不好了!龙袍递去神武门之后,州军竟不收兵,将士们敌不过角弓强弩,伤亡惨重!州军眼看着就杀出后宫,往这边来了!”
何少楷挽着弓,缓缓地转过头来,沐着晨光,脸色终于显出了几分苍白。
“这、这可如何是好?如何是好!”降臣们慌了,有人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六神无主地问,“严大人,秋大人,这可如何是好!”
严令轩和秋儒茂皆非善于用兵之臣,别说主意了,两人此刻也是面比纸白,汗如雨下。
“少都督,末将领兵去拖住后方的州军,前头儿需得少都督前往,将士们唯有见到少都督,方有可能稳住军心!”将领说罢便点了兵马,急匆匆地往后方去了。
何少楷没有阻拦,他知道,眼下只能如此了。
但一切还是晚了。
何少楷快马驰到崇文门,路上所见皆是军心动摇之景,将士们惊惶无措,那目光仿佛在问为何刚刚还说擒住了圣上,圣上就出现在了汴州军中?为何誓师时说兵谏必成,如今大军却被围堵在宫中?冯老将军是否已死,江上是否有变,如今大军是否已经无援?
这些问题何少楷都不能答,何家赌上了满门,他唯有死斗到底。
“将士们!徐锐奸诈,那是他乱我军心之策,切莫受他蛊惑!打起精神来!今日我与将士们同生共死,共守宫门!”何少楷举剑高喝。
崇文门内静悄悄的,半晌,忽然有人怯怯地问道:“少都督,圣上真被您擒住了?”
何少楷循声望去,见吭声的是个陌长,于是淡淡地道:“自然。”
“那、那为何您不叫圣上来宫门前?汴州军总不会不顾圣上的安危,强攻城门吧?”陌长越说声音越小,话还没说完,就已把头低下了。
周围越发的静,静得熬人。
何少楷盯着那陌长,忽然从马上跃下,提着剑缓缓地走了过去。人群呼啦一声散开,那陌长觉出不对来,抬头之时,何少楷已在他面前,目光沉郁,“方才军中混入了奸细,我就在想会不会还有同党,你莫非就是那奸细的同党?”
“啊?”陌长大惊,连忙摆手,“不!少都督,末将……”
噗!
那陌长的胸膛猛地被长剑刺透,他喷出口血来,未待争辩,人就死了。
“陌长!”几个伍长两眼发红,要扑过去,被同伍之人给拉了回去。
何少楷拿出帕子擦了擦脸上的血,举着染血的长剑,高声道:“圣上被看守在太极殿中,军中混入了奸细,万一圣上被救走,诸位将士今日的血岂不白淌了?望将士们莫要中徐锐之计,与我一同死守宫门!倘若再有听信蛊惑之言,乱我军心者,军法论处!”
何少楷被奉为少都督多年,军中威望颇高,水师的将士们看着地上未冷的尸身,看着长剑上淌下的血珠,慢慢地往宫门处涌去。
就在这时,忽听轰的一声!
冲撞车撞在宫门上,巨响声如春雷天降,万壑石破!
一击惊破万人胆,水师纷纷后退,没人不记得午门是如何被破的。
水师只在江上作战,军中并无冲撞车,这种冲撞车是专门攻城用的,车上装有巨大的木桩,木桩前头装有铁头,莫说宫门了,就连城墙都能撞破。且州军有战车强弩,宫门一破,铁弩先发,寒鸦箭后至,所到之处,遍地伏尸。此战不在江上,水师军中又无重兵械,劣势显而易见,不说遭遇州军只能坐等被屠,可也差不多了。
“不准退!不准退!死守城门!此乃军令!”何少楷的呼喝声被淹没在轰隆声中,他想斩杀几个逃兵以正军纪,却被大军挤得连连后退。
接下来的事犹如大梦一场,生死两回。
巳时三刻,崇文门破。
午时初,崇武门破。
午时二刻,崇华门破。
此时,后方战事已休,何少楷的副将中箭身亡,所有宫门皆被州军围住,宫墙之下遍布弓弩,皇宫如同一口大瓮,将水师前后两路败军一同逼进了太极殿四周。
太极殿四周人如黑潮,军心惶然,数万残兵败将一同注视着崇华门外。
日高云淡,血洗宫道,两旁精骑驰列,有人远远行来。
第22章 御驾平叛
神驹踏血如踏天霞,御马之人氅衣已去,大袖舒卷若万里祥云,气势浩荡,风华万古。
帝王归来,大军列道,文武相随。冬风卷过马蹄,血气乘风而起,贯了日月长空。
不到一日夜,朝中半数文武竟从午门至崇华门的宫道上走了两回。这一回,仍是踏血而行,却无人畏惧,文武列班,面色肃穆,犹如上朝。
只是今日今时,百官不以左相为首,御马行在群臣前方的乃是当今天子。
半日前,他说:“这一回还走午门,朕领着你们!”
而今,他行在前方,未宣护从,只身在崇华门处面对水师败军。
败军退无可退,仰头望着崇华门处的一人一马,目光难移。陛下胡闹的那些年里,江上年年大兴龙舟,水师年年奉旨护驾,却无人登过龙船见过龙颜,今日一睹,真当是一眼万古,风华永存。
只见圣上勒着马,意态散漫,仿佛然不惧军中会从哪儿突然窜出一支冷箭将他射落马下,他扫视着军中,似检阅军容,竟慢慢悠悠地巡视了几个来回,而后才问道:“朕曾命水师军中一个传令兵传过旨意,此人现今何在?可还活着?”
皇帝腔调懒散,话音里含了内力,大殿飞檐下的玉铃儿都颤了几颤。
气氛默然,数万将士望着皇帝,皆以为听错了。
难道圣上方才不是在寻少都督和朝中叛臣?大军面前,头一句话,问的竟是军中一个区区的传令兵?
广场上一时间只闻玉铃儿响,半晌,汴州总兵徐锐打马上前,禀道:“启奏陛下,人找到了,在后面。”
“嗯?”步惜欢回望身后,见那传令兵被两个州兵从崇文门方向搀了过来,背上插着支箭。
这传令兵从何少楷箭下死里逃生之后,知道宫门关着,自己逃不出去,于是驰到崇文门附近时佯装慌不择路,打马一转,便驰进了宫巷深处。巷子里都是人,他怕被斩杀,便又佯装伤重,跌下马去,此后便一直趴在地上装死。因军心大乱,无人顾及他,这才捡了一条命。方才听见圣上问及自己,震惊之下动了动,被州军发现,便被搀过来见驾了。
步惜欢一见传令兵过来的方向,便猜了个八九不离十,当即笑道:“好小子,是个机灵的!你传旨有功,赐纹银千两,封水师突击校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