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品仵作(412)

“都督小心!”石大海的喊声淹没在大雨声里。

那一刻是静的,暮青只听见从耳旁呼啸而过风声,看见重锤掷向夜空,看见一道背影挡在她身前,看见那长刀劈下,挡在身前的人一僵,血哧地喷出。

侯天和汤良杀回,刘黑子奔到石大海身旁,见石大海的战袍已被劈开,一道刀伤,从左胸到右腹,伤得颇深。

“石大哥!”刘黑子眼圈发红。

石大海气若游丝,“保护都督,快走……”

刘黑子拿手捂着他的伤口,奈何伤口太长,双手根本捂不住。这时,暮青已从身上翻找出三花止血膏来,将圣药当膏药般往石大海的伤口上抹,刘黑子赶忙帮忙,抹到刀伤下方,忽然泪如泉涌,“都、都督……”

暮青看见少年惊慌绝望的眼神,拨开石大海的衣袍,往腹部的刀伤处一看,只见白花花的肚肠已流了出来。

石大海虚弱地笑了笑,“都督快走……”

这祖籍江北的汉子笑起来总有股子憨傻劲儿,暮青眼眶刺痛,一言不发,三下五除二便脱了外袍,将雨水拧出,紧紧缠起了石大海的腹部。

“我来背!”刘黑子将石大海的胳膊搭在肩上便要将他背起。

“我来!”汤良撤了回来,刘黑子的腿脚不灵便,今夜已奔逃了近十里,他的脚想必已经痛极,岂能再负重?

刘黑子没逞强,他是都督的亲卫,石大哥倒下了,只剩下他能护卫都督了。

汤良将石大海背起来时,侯天已在前方支撑不住了,他不知已身负几处刀伤,却咬着牙,一声也未催促。暮青将他往后一拉,挥臂杀了数人,逼得杀手们齐退,随后便继续断后,由刘黑子引路,继续向断崖山的方向撤去。

雨夜奔逃,几人历经大小数战,皆身负刀伤,还要再背上个重伤之人,此举显然不明智,且暮青的外袍已被泥水浸污,即便将那部分肠子缠起,人很可能也逃不过一死。

但没人出声,在此事上,似乎所有人都是傻子,只认一个死理儿――战友还没断气,绝不让其在深山里等死。

石大海在汤良的背上张了张嘴,眼前渐渐模糊。他祖籍江北,随父辈迁到汴河一带,奈何水匪横行,家中田地遭了灾,老娘妻儿无以为生,他这才从军西北。离开妻儿时,他是抱着战死边关的念头走的,那时想着,倘若战死,军中的二十两抚恤银足够妻儿老娘用上十年。十年后,幼子成年,谋生养家便可交给他了。

山路颠簸,石大海费力抬头望了眼前路,天似乎亮了,他看见家中的一间草瓦房,幼子在屋前的水田边玩耍,他走过去把他举在头顶上玩耍,那小子咯咯笑着,笑声传遍了田间。老娘和妻子在屋里纺纱,门开着,两人正对他笑着。

本来他没想过能回去,但其实还是想回去……

山雨不歇,少年背上的汉子,胳膊缓缓耷了下来。

此时,汤良已背着石大海上了山坡,只见这山坡颇陡,下方是一道山坳,而沿着山坡望去,已能看到断崖山!

汤良面露喜色,转头道:“都督,断……”

话未说完,暮青忽然将汤良绊倒,顺手一推刘黑子,将汤良、石大海和刘黑子一同送下了山坡!但侯天精明油滑,暮青绊倒汤良时,他已退开,待暮青看向他时,他道:“你别想!”

侯天深深望着暮青,他知道她的用意。那些杀手追了他们一路,眼看着他们逃到断崖山了,爬上山顶,往下便是水师大营,那些杀手必定不会让他们轻易逃进断崖山。离断崖山越近,危险就越大,这一路,杀手们惧于她的神兵暗器之威,一直不敢追得太紧,但断崖山就在眼前了,接下来,他们一定会受到不计代价的追杀。她不想让自己的兵再死,所以把他们推进了山坳,只要不跟着她,他们就有可能活下来。

“走!”侯天不想废话,转身便往断崖山的方向奔去。

而这时,再劝已晚,在雨里奔逃已久,暮青已能从雨声里听出坡下传来的衣袂声,而衣袂声中还多了弓弦紧绷的声音!

暮青目光一寒,喊道:“弓手!”

话音落时,箭如密雨,破风而来!

怪不得那些杀手不追得很紧,原来不仅是惧于寒蚕冰丝之威,还因为他们留有后招,那些在官道另一侧伏击她的弓手赶到了!

暮青和侯天在地势高处,简直如同活靶一般,好在山风骤雨影响了弓箭的准头,但两人依旧不敢在山坡逗留,那个替暮青挡箭而亡的少年死时面色紫黑,显然这些箭上淬了毒。

两人果断滑下山坡进了山坳,他们在山坳口,躲着箭雨转过山坳便看见了条河。

此河环山,并非大泽湖的支流,原只是条山间的清水河,农时多用来灌田,但今夜雨势颇大,河水水位高涨,一眼望去,又宽又深,形如黑带。

暮青和侯天皆未犹豫,见到此河便一头扎了进去。

两刻的时辰后,暮青和侯天从河水中段冒出头来,爬进了一处低矮的山洞。

山洞外长着棵歪脖子树,枝叶挡了洞口,若非暮青体力不支,沿着山壁潜游,还发现不了这山洞。山洞低矮,河水灌了进来,洞内漆黑一片,暮青摸石而行,寻了高处坐了下来。她的手脚已冰凉麻木,幸亏穿着神甲,神甲护着心脉,她才能熬到此时。

河水寒凉,暮青的外袍又早已脱了下来,她冷得蜷缩了起来,昏昏沉沉的想睡,但她知道不能睡,于是强忍着不适问侯天:“你怎样?”

她看不见侯天在何处,没听见他的声音,于是便问道。

“没死。”侯天的声音从暮青对面传来,“不过,也离死不远了。”

暮青心里一沉,忙从怀中把止血膏拿了出来,问道:“你伤在何处?”

她知道侯天在受了刀伤,她宁愿相信他受的是刀伤。

侯天没回答,暮青听见一阵淌水声,随即便感觉有人坐到了她身边,并听见武将的衣带扣打在山石上的脆声,“那些人会沿河找寻,这山洞不宜久留。你穿上我的袍子,待会儿咱俩分头走。”

暮青一听就懂了侯天之意,她和侯天的身形都偏瘦,侯天虽比她高些,但雨夜里不容易看出来。那些杀手知道她只穿着中衣,侯天让她穿上他的外袍,是想替她引开伏杀。

“不必!”暮青冷声拒绝,“已有人回营请援。”

“你还真指望那怕死的小子?”不说此事侯天还不来气,一提起来,他就心头恼火,“老子看不上那小子,抢人活路,卑鄙贪生,要是在西北,老子一定一枪挑了他!”

“你也看不上我,所以不必舍己。”暮青拿话将侯天。

“你以为老子乐意?”侯天自嘲一笑。

暮青的心顿时沉了,半晌才问:“你中箭了?”

第200章 九死一生

那箭上所淬的应是剧毒,侯天若是中了箭,应该早就毒发了,他现在还没事,不是骗她就是……

“擦伤?”暮青问。

侯天看了暮青一眼,虽然看不见她,却笑了笑,“你小子都冻成这副熊样儿了,脑子还他娘的这么好使,怪不得升官快。”

这话等于是承认了。

暮青沉默了片刻,想要松口气,这口气却松不出来,只道:“你这副熊样儿还能治,只要别找死。”

侯天仰头哈哈一笑,“死到临头了,老子倒有点喜欢你了。”

大约是快死了,他总想起西北,那时随大将军在大漠中杀敌,遇险时他们也是这般,谁也不想哭着死,所以就陪着重伤的兄弟笑,没心没肺的说着糙话,直到看着同生共死的兄弟流着血笑着咽气……他们都不哭,想哭的时候会直接操刀子砍人,拿敌军的血祭战友的坟。

这小子和他们是同类,今夜他才看出来,可惜活不长了。

他的胳膊被毒箭擦伤,今夜下雨,河水又冷,才延缓了毒发的时辰,但现在右边的身子已麻到了腰间,八成是熬不过今晚了。他想过了,反正是死,不如死得有用些,保这小子一条命,还能给他报仇。

“那些人不知道搜到哪儿了,老子出去瞧瞧,碰上了就把他们引开,随后往断崖山上去,山顶的断崖下面就是水师大营,老子拼上这条命去求援。这山洞不宜久留,你小子脑子灵光,自己见机行事吧。老子今夜要是死了,随便找个地儿埋了就行,不用送回乡,老子没爹娘……以后逢年过节的,给老子坟头带壶烧酒,来盘羊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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