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品仵作(325)

月杀一惊,眼神杀人,刚瞪向暮青便见她已麻利地宽了外袍,那杀人的目光一睃便慌忙转开,急急往暮青身前一挡!

刘黑子正往身上套军袍,见月杀负手不动,在林子里立得笔直,不由奇怪地看向他。

石大海也觉得古怪,探着头就往月杀身后看了一眼。

月杀见了,眼神霎时化作一把剔骨刀!

两人忙低下头去,心中更觉古怪——都督也没啥啊,不就是穿了身神甲?他们都知道,队长为啥还要挡着?

两人只敢看不敢问,执行夜间任务的规矩时要当哑巴,都督和队长都这么说。

暮青换衣的间隙瞥了眼月杀的背影,这人迂腐至极,她裹了束胸带,又穿着中衫和神甲,且林中的阴蔽处,刘黑子两人能看见什么?但月杀就是要挡着她,直到她换好了军袍,且军容齐整后,他才换衣。

待月杀也换好了军袍,刘黑子和石大海已经解了那四个兵的裤带,将人都给绑到离地有些距离的粗枝上。大泽山虽离盛京城只有三十里,但林中有狼,为防他们走后,人被狼给叼去,他们便将人绑上了树。

随后,四人各自查看了军容,衣衫都还算合身,只是月杀的身量高,袖口裤腿有些短,幸好有袖甲和春靴在,倒也不显得破绽太明显。

暮青看了三人一眼,以眼神示意——走!

暮青和月杀推着粪车,刘黑子和石大海推着泔水车,两辆马车一前一后的出了林子,顺着崎岖的山路走了小半个时辰便望见了军营。

营里灯火煌煌,延绵如星子,自半山腰上远眺而去,若星河落人间。

西大营的侧门开着,门两旁有守卫,两侧的木墙砌着洞,重弩架在其中对着营外,望楼上亦有人瞭望站岗。暮青四人推着车走到营门前时,正见着一队巡逻哨走过,四人都戴着面罩,营火和月光照在身上,眉眼不易辨认,暮青和月杀推着粪车在前,到了门口便要解腰牌。

哪知道腰牌还没解,一个守卫就捏着鼻子催促:“快走快走,熏死了!”

这是连腰牌都不看的意思。

可暮青已经将手放到了腰间,她心中生怒,却也心知不妙。守门的今夜不看腰牌,想必以前也是如此,那她解腰牌的动作看起来就像是不懂规矩一样,恐怕要惹人怀疑。

果然,守卫的目光落在她放在腰间的手上,顿时面露古怪神色。暮青面色不变,在那守卫看向她时,机警的将手在腰间擦了擦,那样子就像是推粪车时手上沾了粪水,随手往身上擦一样。

“你小子也不嫌臭!”那守卫转过脸去,活像暮青的手擦在了他身上,挥手赶苍蝇似的道,“快走快走。”

暮青和月杀推着车就进了军营,石大海和刘黑子跟在后头,刘黑子的腿脚有些跛,过营门时却咬牙忍着,走得笔直。

泔水车是南大营的,粪水车是北大营的,可暮青和石大海却要一个往东大营去,一个留在西大营,因此四人将马车往前赶了赶,石大海便嘶了一声,抱着肚子道:“娘的,今夜吃坏啥东西了?老子先去趟茅房。”

暮青也道:“我也去。”

“你小子也拉肚子?”

“抖尿!”

暮青在西北军营里待过半年,对军中汉子们的粗话门儿清,因此说起来毫无违和感。

“行行行,那快走!”石大海一把勾住暮青的肩膀,俩人哥俩好的往茅房去了。

月杀盯了石大海的手一眼,但任务在身,他并未表露什么。

“伍长!我回营了,你小心别掉茅坑里!”刘黑子学着那少年的性子在背后喊了声,便独自推着泔水车往南大营走去。

月杀见暮青的身影消失后,便也推着粪车往北大营去了。

——

暮青和石大海勾肩搭背的到了西大营的茅房,一进茅房,石大海便赶紧把手放下了,顺道瞥了眼暮青的脸色。

暮青戴着面罩,月光从茅房墙上的小窗外洒进来,照见一双冷若寒星的眸。

石大海沉默不语,他知道,都督定非因为他勾肩的事生气,而是西大营今夜守门的那俩守卫的屁股要倒霉了,不是鞭子就是军棍!

石大海要留在西大营,他要等暮青等人先得手才能行动,因此只需装着拉肚子蹲在茅房里就行。暮青却要往东大营去,她摘了面罩,对着月光无声对石大海说了句见机行事,随后便出了茅房。

她假装回南大营,一路上却留意着望楼上的岗哨和西大营的巡逻哨,走到二营附近时往一个营帐后头一躲,躲进了望楼上岗哨的视线死角。以前,暮青从军西北时,新军营是五人一伍,一伍一帐,水师到了盛京后便改成了大帐,一什一帐,一个营帐里有十人。到了夜里,除了有巡逻哨外,各营帐外还需有一人看守,以防营帐内有士兵随意出帐。

一个营的编制是两千五百人,两百五十座营帐,一眼望去,营地甚广。但正如韩其初所言,西大营二营的夜防疏漏懒怠,不少值夜的兵在营帐外头打瞌睡,有的干脆坐在地上倚着帐子睡觉,暮青一路在二营的营帐间潜躲深入,甚至发现有个营帐外连值夜的都没有。

元修带兵如子,但治军甚严,新军当初在西北边关时,营防也是很严的,入夜后在营房间穿行者必斩,无军符腰牌者以奸细论处!但来到盛京这两个多月,她不在营中,军纪都散了。

暮青一路摸潜,越是深入,心中越冷,她摸到一处营帐后,抬头时见望楼上的哨兵要转身,她闪身便绕着营帐躲避,一转头却看见一队巡逻哨正往她的方向走来。

前有巡逻哨,后有望楼岗哨,眼看着,她就要无处可躲。

——

月杀有粪车作掩护,一路顺利得多,他连营区间的水壕都没淌。水壕是挖在各营区间的壕沟,引水灌入,作用形同护城河,一是为了防止各大营之间的兵擅自走动,二是如遇火攻,可防火势蔓延到其他营区。

水壕间有通行的吊桥,用于操练时或战时调兵,方便大军通过。夜里因有泔水车和粪车通过,吊桥会放下来一座,月杀赶着粪车一路无阻地进了北大营。

北大营乃前营,夜防严密些,路上经过的巡逻哨见月杀是一人推着粪车,都查看了他的腰牌,但无人认出他不是腰牌上的人。

一个大营万余人,各伍轮流运送泔水和粪水,大半年也轮不上一回,瞧着都是眼生的。

月杀赶着粪车一路走一路冷哼,他没执行过万军之中烧营的任务,原以为有些难度,没成想如此容易。这支水师终究还是太新,夜防、岗哨、军纪、警惕性皆属下乘,这等大营,莫说让他万军之中烧营,便是让他万军之中取将领的首级也未尝不能。

月杀本可以借着粪车的掩护走到离军侯大帐最近的茅房,但他这大半年少有活动手脚的时候,进了军营原以为能放开手脚松松筋骨,却没想到一路上如此容易,因此他赶着粪车就到了北大营一处极为偏僻的茅房,把粪车一停,就想摸潜深入,但他刚把粪车停下,远远便看见一队巡逻哨走了过来。

那队巡逻哨瞧见粪车旁只有一人,远远便问:“前头是谁?为何只有一人?”

“那个拉肚子,在西大营等着。”月杀依旧用这一路上的说辞。

那队巡逻哨走了过来,为首的看军袍是个什长,他打量了一眼月杀,问:“你的腰牌呢?”

月杀把腰牌一解,递了过去。

这是一路上他遇到的第五拨看他腰牌的人。

那什长看了眼腰牌,又打量了一眼月杀,月杀等着他把腰牌还回来,那人却将他打量得甚是仔细,越看眉头皱得越紧,“你……我咋瞧着你小子哪里有些古怪?你是一营四屯十伍的,你们伍长和屯长叫啥名儿?”

——

刘黑子赶着泔水车进了南大营,他腿脚不便,却不敢去驾马车,他不知军营里送泔水的平时驾不驾马车,怕像暮青解腰牌时那般遇险,因此不敢自作主张,只能一步一步的靠腿走。

起初尚能装腿脚灵便,但走得远了脚踝便疼得厉害,春夜深寒,少年的额头上却见了细汗。

“站住!”这时,一队巡逻哨唤住了他,“怎么就你一人?”

“我们伍长拉肚子,在西大营的茅房里呢。”刘黑子转身道。

“你的腰牌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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