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驯之臣(21)

沙迦忙不迭狗腿道:“当然都听裴司使的,您就是我们的指路星!”

这油嘴滑舌的波斯人!裴敏白眼翻到后脑勺,随即朝远处招招手,唤道:“小鱼儿,过来,陪阿姐出去赌钱散心去。”

永昌坊多茶肆,附庸风雅的文人也多,道旁楼上,到处都能看到互相传阅诗文或是咬着笔杆苦吟的读书人。

贺兰慎自宫中述职归来,与严明一同行过充斥着茶香和墨香的宽阔街道。

回想起早晨那“赃银”事件,严明几番不解,终是忍不住低声问道:“少将军,为何不将那狄彪交予大理寺处置?”

见贺兰慎不语,严明又怕他因徇私被问责,便劝道:“净莲司里没有一个干净之人,从内到外都腐朽透了,您救不了他们的,倒不如以此为契机把他们交出去……”

贺兰慎看了严明一眼,明明没有出声,却令严明倏地止住了话茬,垂下头道:“是属下僭越了。”

贺兰慎淡淡道:“事情没有弄清楚之前,莫要擅自决断。”

正说着,他忽的停住了脚步,淡漠清澈的目光越过人群,定格在前方的赌坊门口。

严明顺着他的视线望去,道:“少将军,那不是裴司使和靳余么?他们怎么去赌坊了?”说罢,严明心生一计,肃然道,“身负公职却私入赌坊,待我去抓个人赃并获!”

“等等。”贺兰慎唤住他,目光从裴敏身上移开,定格在赌坊外徘徊的几个异族人身上,吩咐道,“你先回司中,我去看看。”

……

这家名叫“四海聚金”的赌坊是裴敏常来之处,一撩开帘子进去,大堂内光线晦暗朦胧,零散聚了几桌玩双陆的闲客。穿过大堂往里走,过回廊,立即有清丽的侍女推开一扇绘着貔貅兽纹的门扉,赌客们的呐喊声、拍手声才如山海般席卷而来。

不大的厅堂分上下两层,厅中、楼上俱是人山人海,声浪人浪聚集,放眼望去只有各色衣裳的人影如蚁虫般攒动。

“裴大人。”有熟识的侍者迎上前来,躬身道,“您这边请。”

裴敏带着靳余挤入人群,在一张赌骰子的赌桌面前站定,桌旁的庄家正巧摇好骰子,捂着碗让赌客押大小。

侍者体贴地搬了坐床过来,裴敏便撩袍坐下,示意有些拘谨的靳余道:“小鱼儿,放开了玩。”

靳余对周遭的吵闹声不适应,从钱袋里掏钱时手有些发颤,结果被周围的赌客们取笑道:“少年郎,毛都没长齐就来上赌桌,你阿爷知道么?”

靳余面色发红,飞快地丢了二两碎银在“小”上,细声说:“押小。”

庄家看了他一眼,又看了看一旁闲坐的裴敏,指节飞速一动,开了碗。

二点,果然是“小”。

裴敏看了几场,直到靳余面前堆满了碎银和铜板,心中方觉畅快。正欲起身向侍者讨杯茶水喝,却忽的瞥见几个神色异样的男子陆续进了赌坊。

那几个男人俱是生得面圆敦实,肤色黑中透红,蓄络腮胡,虽穿着汉人的服饰,却衣斜帽歪,连腰带都系错了,显然是披着汉人皮的异族人。他们大步进门,却对热闹的赌桌瞧也不瞧一眼,径直拨开人群,擦过裴敏的肩朝后门走去。

裴敏眼尖,一瞬就瞟到了他们脖子上的刺青图腾。

她眯了眯眼,抓住方才迎她进门的侍者道:“怎么会有突厥人?”

侍者顺着她的指示望去,了然道:“是这两日才出现于城中的,因赌坊后门离平康坊近,他们便拿咱们这当过场,且凶得很,我等也不敢轻易驱赶他们。”

裴敏颔首,又问:“为何不报官?”

侍者道:“他们有入城通行令,且未曾闹事,报官了也没法管。”

裴敏还欲说些什么,却见门扉一开,又进来一人。此人相貌出众,气质出尘,一身淡色戎服英俊无双,不是贺兰慎是谁?

嫣红的纱灯下,裴敏的目光与贺兰慎交接,俱是深不可测。

短暂的试探过后,贺兰慎避开来往拥挤的赌客,快步朝后门而去。

意识到他要做什么,裴敏笑意淡去,转而吩咐侍者道:“你去告诉小九,随时替我留意那群突厥人。”说罢,她丢下淹没于赌客中的靳余,追随贺兰慎而去。

靳余又赢了钱,兴奋回头:“裴大人……”

坐床上空空如也,四周也不见裴敏身影,靳余愣了会儿,忽而崩溃道:“啊啊啊!我把裴大人弄丢了!”

而后巷,那七八个乔装过的突厥人甚为狡诈,出了赌坊后门并不直奔目的,反而兵分两路在永昌坊附近绕圈子。

贺兰慎按刀躲在巷尾的枣树后,沉静幽深的眼睛一直锁定前方不远处大笑交谈的突厥人。

正看得入神,冷不防背后传来脚步声靠近。

他一凛,拇指一压下意识拔刀,转头眸色如冰,却不料对上裴敏那双笑吟吟的眼。

贺兰慎绷紧的身躯放松些许,将抽出一寸的刀刃复原,轻轻蹙眉道:“裴司使,你……”

“小和尚,你跟了我一路,一直盯着我看,可看出什么名堂来啦?”裴敏打断他,说了一番莫名其妙的话语。

未等贺兰慎反应过来,她朝前一步,伸手捧住贺兰慎白皙英俊的脸颊,踮脚靠近他,以一个近乎亲吻的姿势调笑道,“才半日不见,就思念至此,跟着我到这儿来了……”

“裴敏,你!”

呼吸近在咫尺,裴敏那张明艳英气的脸无限放大,连她脸上细微的汗毛都清晰可见!贺兰慎才松懈下来的肌肉又瞬间绷紧僵硬,瞪大淡漠通透的眼睛,满脸都是惊愕和抗拒。

见他伸手要推,裴敏反而捧得更紧些,几乎将他的脸挤压变形,倒显得异常滑稽可爱。

只是此时裴敏没心思欣赏,依旧带着轻薄的笑意,压低嗓音道:“不想暴露身份就别动,那群突厥人发现你了,正在往我们这边看。”

“……”贺兰慎果然站直不动,垂着眼宛若受刑,眸中浩瀚如汪洋暗涌。

“咦,小和尚,你的脸怎的这般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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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在贺兰真心迈出重要一步的份上,盘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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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轻风拂动衣摆,裴敏站在枝叶疏朗枣树下,金粉般的阳光透过叶缝洒落在她墨色的眸中,有着令人难以忽视的英气漂亮。

贺兰慎生来性子平稳淡然,芸芸众生于他而言不过千人一面,并无美丑之分。直到此刻如此近距离地感受裴敏的容颜,他却忽的明白了文人画师笔下的美人是何情态……

今日的阳光是否太燥热了?

贺兰慎正思索着自己那股陌生的不自在从何而来,便见裴敏凑得更近些,压低嗓音道:“别跟受刑似的,揽着我。装情郎会么?”

“……”贺兰慎动了动手臂,复又放下。

“你在紧张?”一声轻笑,裴敏眼中多了几分促狭,“不近女色的贺兰大人,似乎定力不够啊!还是说你嫌恶我至此,宁可被人发现你是在跟踪,也不愿与我作戏一场?”

好在贺兰慎多年清心修佛,只是片刻的异常便恢复了镇定。

“我已心若磐石,不会为女色所动,只是裴司使的法子实在太过匪夷所思。”他垂首与裴敏对视,眼尾的朱砂痣艳丽无双,“要打消突厥人的疑虑,并非只有假扮情郎这一种法子。”

裴敏一怔,随即恶劣一笑:“的确有别的法子,可我偏想看你心旌动摇,想试试你的禅心是否也知人情冷暖。”

贺兰慎听出了她话语中淡淡的嘲弄,不由皱眉,问道:“方才那家赌坊里,有你的人?”

“何以见得?”

“你和靳余却只赢不输,赌坊无利可图,若没有自家人坐镇,怕早被轰出去了。”

“聪明。”裴敏忖度了一番,索性自己兜了老底,“那家赌坊最大的东家就是我,否则,你以为小鱼儿为何能一直赢钱?自家的赌坊,总不能让主人输钱罢。”

“裴司使身为大唐吏,私开赌坊?”贺兰慎不知道裴敏身上还藏着多少秘密,狡兔三窟,大抵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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