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泱的食指上夹着一个血氧饱和度的感应夹,旁边的仪器显示着正常的指标数,一切都在昭示着她当下暂时平稳的状态。
轻欢和孙绪雪都松了一口气。孙绪雪一看手机,已经早上八点了,想着大家都没吃东西,一会儿南泱醒了估计也饿,就先一溜烟地跑出去买早餐了。
走的时候,还贴心地关了门。
轻欢站在门口,长久地望着南泱出神。她现在脑子一片混乱,什么都想不明白了。她想,有些事,必须得要南泱亲口告诉她。不管南泱给她多么离奇的解释,她现在都会相信。她离找到真正的自己只差一个从南泱口中吐露的真相,无论那真相多么玄而又玄。
但若南泱真的醒了,她得再耐心一些、温柔一些,如果南泱还是不愿说,她也得控制好自己,不要无意识地去逼迫南泱才行。
她还记得南泱晕倒在自己怀里时的模样,她从未想到有一天会见到那样子的南泱,脆弱得仿佛一根狂风中半燃半熄的火柴,那么强大的一个人,缩在自己怀里求自己救救她。她毫不怀疑那会是她们之间最后一次拥抱,也是生平第一次,她如此近距离地感受到死亡。有句话说:人死如灯灭。她那时抱着她,就像捂着一盏根本就没有防护罩的灯,哪怕捂到火焰贴上手指,也挡不住指缝里流进的风。
好在,她如今还好好地活着,她们还有许多可能。有些事必须要去解决,但可以慢一点,再慢一点。只要南泱能健康地待在她身边,她愿意用余下一生去等待那一个答案。
轻欢伏在床边,握住南泱的手,把脸埋入南泱的掌心,感受着那里的温度,眼泪不自觉地就流下来了。
不知过去了多久,掌心忽然一颤,床上的人呼吸微沉,似乎转醒了。
须臾后,床头传来沙哑的熟悉声音:“……轻欢?”
轻欢泪眼朦胧地抬起头,一言不发地看向南泱半瞌的眼睛,千言万语堵在口边说不出来。
南泱也有点不清醒,双眼还朦胧,试探着弯了一下自己的手指,犹豫着问:“我……还活着么?”
轻欢握住了她尝试弯曲的那只手,张了张嘴,欲言又止。她想开口叫一叫她,可是她发现自己根本没法叫她的名字了,她的大脑告诉她,不能叫名字,不该叫名字。可她要叫她什么呢?
她的眼底滑过瞬时的茫然,依着身体的本能,扯动起尘封已久的旧土,全身血脉好似在地底盘交错节的树根,随着嘴唇一个蠕动而通身觳觫。
终于,她艰难地磕动唇齿,随着记忆里铭刻千古的习惯,低声唤出了那心底里深埋已久的两个字:
“……师……父?”
南泱倏地睁开眼,浅褐色的瞳孔染着血丝,不可置信地看向轻欢,声音在剧烈颤抖:
“你、你叫我什么?”
第84章
这两个字唤出来,轻欢没有觉得奇怪,反而,有一种浑身都一下子放松了的畅快感。就好像她真的这样喊过无数次了,现在只是回到了很久很久以前那段被她遗忘的时光。
南泱震惊地盯着她,眼底瞬时涌上了一层泪,再开口时嗓音已哽咽,语调里起伏剧烈的情绪听上去根本不像是她口中发出的:
“你想起什么了?”
轻欢皱着眉摇了摇头,“我……我不知道,我什么也想不清楚,我只知道……我好像和你有另一段过往,可是……这怎么可能呢?世界上不会有……怎么会……”
南泱极力压抑下自己因为那声“师父”而狂烈跳动的心,在被欣喜冲昏的脑海中勉强捕捉回一丝理智。
轻欢还没有回忆起全部,只是一个苗头,只是海平面上崭露头角的一芽冰山。这点苗头是好事,但如果自己没有处理妥当,也可能变成不好的事,不是所有人都能承受二十多年来的世界观全部崩塌再重塑的过程。她期待着她能回忆起全部,可同时也得隐忍着自己的期待,还是要再等等,再耐心等一等她。
“对不起……”轻欢皱起眉,按住自己的太阳穴,“我好像没办法叫你的名字了,如果我以后一直叫你师父,你会不会觉得很奇怪?”
“不会,”南泱透着一层泪看她,伸出手去,摸了摸她的头发,手指与嗓音都在哆嗦,“你本该这样叫。”
轻欢抿着嘴,注视南泱良久。
“我们真的有另一段过往,对吗?”她颤抖着问。
南泱沉默了一阵子,等眼里的泪干了,声音也藏好了异样,才轻声开口:
“你还记不记得,我曾问过你,信不信轮回?”
轻欢睁大眼睛,瞳孔微微晃动。
“如果我说,你的每一段过往里,都有我,”南泱勾起唇,温柔地看着她,“你相信么?”
“你是说……我们真的有前世?”
“我自始至终都是我,我没有变过,”南泱摇摇头,“是你,有过许多个前世,而我……是那个目睹你轮回转世的唯一定数。”
“我知道这些话听起来很荒诞,但你相信我,我没有丧失心智,也没有骗你。”
“你说我的行为举止都像一个老古董,因为我的确就是一个古人。我的容貌也并不是三十五岁的容貌,所以我的脸才会和身份证上的年纪有那么大的错差。我刚结婚就那么爱你,不是一见钟情的见色起意,是因为,我一直都那么爱你。从古至今,我一直在守着你,你的每一世,我从未缺席。”
“过去我不说,是怕你接受不了这样的事实,怕你发现自己的妻子是一个活了上千年的怪物,更怕你怀疑自己存在的意义,所以我得等,等你自己发现。如今你已经发现了,虽然记忆没恢复完全,但从现在开始,只要你问,我就会告诉你你想要听到的真相。”
轻欢抿了抿唇,沉默片刻,问:“那么,夹在你Kindle后面的那封信,是谁写给你的?”
南泱夹着感应夹的手指抽了一下。
“……你看见了?”她的声音带了点哽咽。
“嗯。”轻欢嗯的这一声里也带了哽咽。
南泱深深地看着她,许久都没说话。半晌,才颤抖着开口:
“轻欢,那是……”
话语一顿,又艰难地说完:
“是……你的遗书啊。”
一封让她心甘情愿地等待了三千年的遗书,一件她狠心留给她的唯一遗物。
轻欢听后,竟意外地没有大惊失色,也没有痛苦纠结,眼底的光反而瞬时定了下来,眼里还泛着泪光,唇边便扬起了一个满足的笑:
“……原来真的是这样。”
“不觉得很可怕?”南泱忍着眼角的酸涩,语调像在给小孩子念故事一样柔软,“这个世界和你想象的不太一样,我也和你想象的不太一样。”
“我从来都不觉得你有什么不一样,你一直都是我亲眼看到的你,爱吃糖葫芦,爱看书,爱我。”轻欢的笑很释然,“现在看来,或许你只是爱吃了很多年的糖葫芦,爱看了很多年的书,也爱了很多很多年的我。”
的确,南泱从来都是如此纯粹的一个人,纯粹到多少岁月风霜都无法侵蚀她的本心,她爱一件事,爱一个人,都是至死不渝的坚定而决绝。
“你……好像比我想象中接受得更坦然,心里真的没有怀疑么?”南泱握住她的手,轻轻地捏了一捏。
“嗯……”轻欢偏了偏头,“不晓得该怎么和你描述,我本来就做着一些亦真亦假的梦,我一直都相信那些梦里,我与你都是真实存在过的。”
“梦?……你都梦见过什么?”
“我梦到你穿着绣了白鹤暗纹的白衣,坐在很高很高的位子上,所有人都跪伏在你脚下,我也跪在你旁边。你比现在冷得多,现在多少还对我笑,梦里的你从来不笑,还总罚我抄书,罚我站墙角,罚我晒藏书阁的古籍……”
南泱的眉尾抽了一下,“你……回忆起来的都是这些东西?”
轻欢有点迷惘,眨了眨眼:“这么一说,最开始的那一世,你对我还挺恶劣的。”
南泱:“……”
“那个时候你真的喜欢我么?”轻欢低下头,摊开自己的手掌,“我记得,你还用戒尺打过我的手心。”说着,她不解地看向南泱,“你怎么忍心打我?”
南泱被问住了,愣了片刻,牛头不对马嘴地答:“我现在不会打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