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敢完全掀开帘子来看,怕外面站着的是宗政叙的人。
只是指尖拈着一些,掀起了一角,便看到抬着他的人全换了。
还是同样的装束,却是唤他少主。
“少主,我们启程了。”
萧清和心跳如擂鼓,耳边是热热闹闹的集市。
这些热闹不多时便离他远去,耳边全然清静下来。
他终于敢掀开帐布看上一眼,入眼是一片巍峨的山峰,他乘坐的轿子正行进在一条不窄的道路上,两边是雪白的花海。
占地甚广,见之者皆要为其规模而感到震撼。
在他的轿子边上,有一个随行的伺者,穿衣佩饰皆作外族人打扮,听了他的声音,却故意装聋,像是完全没认出他与许画水的区别似的。
“这些梨花……”萧清和望得出神,不自觉喃喃出声,觉着惊喜。
“好看?”那伺者嗤笑一声,语含不屑,“少主有所不知,这是那宗政叙为一已故男子所种,此去延绵数百里呢!”
萧清和顷刻大震,顿时语塞,一个字也答不上来。
“哼,此等儿女情长有损大局之事,也只有他们北祁昏君才做得出来。”
萧清和心下换乱起来。
宗政叙是个骗子,彻头彻尾地骗了他。
不过是坊间传闻罢了,便是那无人看管的山坳坳里都能生出竞相开放的大片梨花,又何以见得这是宗政叙种下的?
大抵是百姓们为给君主增添些迤逦传说罢。
伺者等不到他的回应,却也说得很有兴趣,“这沿路的山河,原不是北祁地界,北祁国君尚不是国君时,发了疯一般四处征伐,并连路种下这梨树林,这便有了今天此番景象。”
“据小道消息称,每一株都是他亲手所植,有士兵要帮忙,都被他一一拒了,每一颗都不愿假手于人。”
嗬,若真是如此,那宗政叙不必打仗了,大好的时光都用来挖山种地了,还打什么仗!
萧清和近乎尖锐地道:“你一个沓玉人,对北祁这些毫无根据可言的传闻倒是了解得清楚。”
这伺者竟也不是十分在意他这语气,“是不是传闻倒是不知,但就连我军中同北祁军交过手的人都知晓此事,想来也是真的了。”
假的!
“走吧。”萧清和远不如他自己想的那么平静,他把头靠在轿厢中,阖上了双目,脑中纷纷杂杂。
第53章 天人之姿
且说宗政迟这边,萧清和前脚出去,宗政叙接着便到了梨花阁。
迅速翻遍了整个别院都没找到人,登时雷霆大怒。
身穿玄铁铠甲的士兵们罗列在院子里,空气恍若凝固住了,连呼吸都不敢太重。
“人呢?”宗政叙面色阴沉,一脸风雨欲来,就是面上不显露怒色,气势也压得人抬不起头来。
“火势蔓延,我们的人打算带着公子去避一避……”跪在地上的人头都不敢抬一下,说话声渐弱。
“所以,避到哪里去了?”宗政叙约是不想再此浪费时间,也不等人回答,愠怒着挥手让他们找人去了。
自己转身看向院中的梨花木摇椅,眼神茫然。
……
宗政迟那厢正快速收拾随身物品,安排妥了车马,满心欢喜地离了寝殿。
人方出得宫墙,却被迎面而来的一人一马截住。
“这是要到何处去?”
宗政叙也不过是随口一问,他真正想知道的,不是这个。
宗政迟嘿嘿笑两声,表情轻浮,“皇兄有所不知,那浴凰阁近日来了个新人,哎哟,那曲儿唱的,听说啊,闻之者皆痴迷其中,这便打算去看看,不同皇兄说了,我这……”
“他在哪里?”宗政叙直视他的双目,带着君主的威压。
宗政迟面露疑惑,笑嘻嘻地问道:“皇兄说的是何人?”
毕竟从萧清和死后,宗政叙被他搅和黄了的情儿实在是数都数不过来。
尽管有一些是别人送来的,或者自己送上门的。
宗政叙直言道:“住在梨花小筑那位。”
“这个啊……”宗政迟作恍然大悟状,遂眯眼道:“让我想想,在哪里呢……”
“小迟,我不是在与你玩笑。”宗政叙多么老谋深算,这是这两年来,宗政迟头一遭对他那样笑。
看得出来,他是发自内心的高兴。
“皇兄以为我在与你开玩笑?”宗政迟嗤笑一声,笑意未褪,“皇兄,他既然不愿意留下,就放了他吧。”
“不可能。”这是两年来,宗政叙找到的第一个同他有相似之处的人,就算是绑也要把人绑在身边。
不为别的,转头能看到那双眼就够。
宗政迟被他这过分严肃的语调震了震,不免开始怀疑:他是否已经知道了那人便是清和。
“皇兄,放过清和,”宗政迟认真道:“皇兄如今已是一国之君,往后臣弟也不会再继续干涉选妃选秀之事,江山美人,从此命途宽敞,安稳顺当。”
宗政叙被从他口中说出来的两个字砸得有些发懵,两年来,宗政迟从未提起过清和,心知他不会无缘无故提起,心中有些不可思议的想法疯狂地冒出来。
他气息不稳地问:“小辞,你放走那人,是不是同清和有什么关系?”
宗政迟这下终于算是清楚了。
他还不知道。
“他独独不告诉你。”宗政迟怔愣片刻后,哈哈笑起来,那笑声中的愉悦听得宗政叙烦躁不堪。
他心里越发慌乱了,有什么东西正在破土而出,只是他自己还不敢相信,“他……到底是谁?”
宗政迟笑得眼泪都出来了,却也拭一下都不想,任它顺着脸庞滑落下来,含泪带小,话语无不讽刺,“皇兄算无遗策,何需他人告知?”
宗政迟说着,一刻也不愿多留,回身就要走。
倏地一道黑影闪过,宗政叙挡在他的面前。
眼中绝望与期待并行,“他就是清和,是不是?”
宗政迟推了推,没推动,索性绕过他,朝前走了,头也不回地道:“皇兄,臣弟说过的,江山归你。”
宗政叙如遭雷劈,全然愣住了,做什么言语能叫他心中的震惊与惊喜,愤怒,甚至还有其他情绪交杂在一起的心情契合地表达出来。
他要找的人,一直就在他身边。
却从未有人告诉他。
哪怕是稍微提点他一下。
宗政叙原本以为自己已经足够绝望,直到他在丞相府门外遇到了正从里面出来的白行简。
“你怎么会在这里?”宗政叙僵硬开口,“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他和白行简素来不合,两年前,是他带清和见了自己和孟塘在一起的画面,那日在悬崖上再见时,清和坠入悬崖。
本就是在白行简驻扎的营地,兵力自然少不了,宗政叙的北祁军也阵列于山下,严阵以待,只等一声号令。
最终,那场一触即发的战争后来没有打响。
萧清和似乎连他必战不可的心也带着一道坠了崖。
宗政叙无意打仗,目不转睛地盯着云雾缭绕的悬崖看,眼圈发红却凶狠,仿佛这般便能使它将刚吞下去的人还回来一样。
后脑突然一痛,白行简扑了上来,将他牢牢的摁在地上,一拳接着一拳往他脸上招呼。
宗政叙自然不甘示弱,他满腔痛楚无处发泄,一个挺身立起来,和白行简扭打在一处。
两个本该手握兵器,脸上溅着的都不知道是谁的鲜血的人,此时却在赤手空拳地搏斗,下手之狠,大有要置对方于死地的念头。
一旁是蹲在地上嚎啕大哭的宗政迟。
自那时起,宗政叙便明白,白行简对萧清和,有着和自己一样的感情。
白行简听得笑起来,折扇置于身后,悠然道:“这话说反了吧,是我该来的地方,却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宗政叙脸色沉了沉,当然知道他指的是什么。
两年间,他自己都输不清楚自己循着本能来此多少回,却是每次都不曾进去。
一国之君的到来,怎么也是受欢迎的,丞相一家即便是心里再恨他,再怨他又能如何?
萧小少爷是战死,是荣耀,谁能将这个罪名强行安在他头上?
但他不敢,一步也不敢往里踏,里面每一处,都有萧清和存在过的影子,光是看着厢房的藤椅,他就能想象到那人懒洋洋躺在上面晒太阳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