肃卿的分析正是大家的想法,所有的一切都能解释的通,陈璆鸣终也开口,心绪激荡道:“想来他不会走太远,我们赶紧找,别让他走太远。”
缉妖司巡察的功夫自然不必说,在长安想找个人没什么难的,很快便从今晨看到何府三少爷的人口中打探到了他的去向,沿着一路的痕迹几个人便追到了东山。几个人从山脚而上,寻了半个山都没看到什么踪迹,这时陈璆鸣指着一串脚印突然道
“这里!快看!”
“大约是了,山顶...我们快去!”沉吟急道
四个人从未觉得什么路这么长,陈璆鸣沿着脚印一直走在最前面,虽一直未言语但心焦的喘息和微红的眼圈已经足以说明一起,终于在这山崖半断之处,几个人看到了萎缩在一处的何府三少爷。
“不晚...”陈璆鸣健步而上道
陈璆鸣半跪在地上,双手扶着面前这个神志不清的人道:“不晚...是你么...”
这人看着陈璆鸣,眉眼越皱越紧,支吾不清道:“你们...你们是谁啊?”
“是我们啊不晚!是师姐啊!”沉吟也扑过去道:“不晚,你看看师姐...”
这人抽出手不自觉的向后躲道:“不晚是谁?你们要干嘛?”
看着他如此惊异,几人心里都不禁起了疑惑,边泽川过去蹲下身死死握住了他的手腕,何家三少爷仍想躲,但边泽川并未理会,探了一下他的脉后眉间起了一丝看不出悲喜的神色,陈璆鸣进而问道
“泽川,怎么样?”
边泽川什么都没说,只是进一步号着脉,几个人的心都随他悬在一处,良久后,边泽川终而放下手,起身背过,只道:“他不是。”
肃卿不愿相信道:“可是他这些症状全都符合!怎么会不是...”
“因为他患了失心之症。”边泽川打断道:“他许是在战场上受到惊吓,或是什么其他的情况,总之他不过是离魂失心之病而已,他不是不晚...自然不会是不晚...”
沉吟顿时跌坐在地上,陈璆鸣目光空离,所有的欣喜期盼在这一刻皆幻灭为泡影,肃卿摇着头道:“不...不可能,一定是的...”
说着肃卿骤然间幻出了妖筋道:“不晚即便重生也会身负灵力,到底是不是他一试便知。”
几人还来不及反应,肃卿已经挥鞭抽向了何家三少爷,随着一声惨叫,他手臂上顿时出现了一道露骨的鞭痕,肃卿陡然蹙眉,难以置信道:“为什么...不能愈合...”
万炼妖筋束凡人是会留下印记的,如果这人是不晚的话伤口自会愈合,这一鞭子便更说明这人只不过就一个普通的凡人,肃卿咬牙想要下第二鞭,沉吟侧头强忍泪水道
“够了肃卿!万炼妖筋不会出错,他只不过是个凡人,断没有...一鞭见骨第二鞭便会恢复的道理...”
肃卿的牙关似是要被咬碎了一般,即便他明白沉吟说的是对的可还是不愿相信,他冲过去时却被边泽川伸手挡住,道:“没用的...”
肃卿看着边泽川,双拳紧握道:“怎么会不是?不能这么轻易说不是!我们在蓬莱都已经施法聚魂了怎么会不是!”
“别人都可以,只有不晚不行!”边泽川低声咆哮道
肃卿和沉吟都怔了一下,肃卿向后退了一步道:“你知道什么?”
边泽川藏了这么久的情绪终于在这一刻爆发,他渐渐冷静下来也麻木下来道:“万魔引非永生,且不可再生,这事是不晚和我早就知道的,大战前夜,他叫我替他瞒着你们...”
边泽川恍惚了一下道:“聚魂之法...我也希望有用,没有人比我更希望它有用!他是为我们死的,我们却不能复他生...”
沉吟踉跄了一下起身道:“所以...呵呵...等同于是我们亲手杀了他,我们有什么资格决定用一个人的死,来换其他人的生?”
肃卿见沉吟强而讪笑,伸手想去扶一下站不稳的她,可沉吟挥了下手又看了看他们几个道:“他到底是因蝠龙而死,还是因我们而死?他不是用一句复生骗了我们,是我们用这句复生骗了自己,给自己找了一个心安理得的借口罢了!”
心安理得这一字一顿的四个字如冷箭般穿了每个人的心,他们没有一个人是心安理得,但却无力反驳沉吟的任何一个字。陈璆鸣平静的让人害怕,他听完这所有的话,伸手幻出无色灵力瞬间将何府三少爷的鞭伤治好了,而后缓然起身,抖了抖衣袍道
“晚上,除夕年宴,陛下为犒赏缉妖司于社稷之功,特命我们奉旨进宫赴宴,我们回去打点一下,也该入宫了。”
三个人都面露讶异,自封魔大战后陛下早就有意传召犒赏,但这么长时间以来皇家和缉妖司之间的嫌隙早就不言而喻,陈璆鸣一心都扑在莫不晚重生之事上,不管是不是特意冷着李治,这位陛下心里也都是明白的,故而除了接连不断的赏赐以外也没有强行传召。
可陈璆鸣这突然转变的心绪让大家都毫无眉目,沉吟蹙眉道:“璆鸣...你说什么?”
陈璆鸣负手而过,顿了顿道:“将何府三公子送回去,今日是除夕,别叫人家等着。”
“璆鸣!”沉吟冲着他的背影喊道
陈璆鸣身影未动,就连脸上的表情也没有丝毫变化,这张寒止如冰的脸,亦如寻常。
光禄年宴、太常歌舞,琼浆玉液、珍馐万千。
大唐中土乃气象万千受四海进贡,一场惊天动地的旷日之战并没有撼动其万邦来|朝的地位,看着这礼乐不绝、贡品高筑的盛况,缉妖司众人并没有任何喜悦,任由旁人奉承的越盛,他们便越觉得令人发指,听着这些官僚轻描淡写的一句国之砥柱,就和大难临头之日红口白牙说他们是妖孽时一样轻松。
而至于莫不晚的死,无人问及,这些伪善之人一是觉得莫不晚为万魔引本就该死,二是对于逼死莫不晚这件事心如明镜,如今只想粉饰太平,这种想法此时如同腐水一般摊在众人的面前,亦如他们早就腐蚀为空洞般的人心。
李治只字不提封魔那战,于所有人相比,他或许是最不自然但却最必须装作什么都没发生过的人,李治与武则天频频饮酒,低下的官员也祝酒不断,只见李治又一次举杯道
“来,今日虽是除夕,亦当是为缉妖司诸位爱卿贺,众爱卿的辛劳朕都看在眼里,铁血之司,真当为百官效仿之楷模!”
“是,敬陛下天后,敬缉妖司诸位大人!”百官齐声道
陈璆鸣他们便只随着宴饮而过,每一杯酒也喝的,每一句话却都不曾入耳。
年席终散,几人离宫而去,回缉妖司的这一路上大家都没骑马,就这样静默的走了回来。到门口时,不知怎么就都停住了脚,看着门庭之上的这一块描金匾额,肃卿冷哼一声道
“铁血之司...徒有其名,呵呵呵......”
踏进这走了无数遍的大门,廊下长灯、月下剪影,几人来到后园,去年今日犹在眼前,人在眼前,雪亦在眼前。
陈璆鸣从房中取了数坛酒来,边泽川坐在这廊前先挥袖饮了半坛道:“即便再口是心非,我也要说一句,这是不晚的决定,是为了苍生...”
沉吟坐在另一处,擦了下嘴边的酒,不住的发笑,这笑声却越来越冷道:“苍生?我们都是为了自己罢了。”
边泽川麻木道:“终究还是死了...都死了...是我们输了,一败涂地...”
烛火半动之时,陈璆鸣看着满地的酒坛,耳畔仿佛响起了莫不晚倚在身边的那句话,凝望而语道:“这长安的每场雪,我却该如何陪你看?”
陈璆鸣看着四散分坐他们,道:“你们相信这个世上有报应么?这就是我们的报应。”
“是啊...”沉吟低语道
肃卿抽噎了一下后,放下手中的酒坛静默道:“少主,我要回部族了,长安...天家心机、难以揣度,不敢擅居于天子脚下。”
“离开这里,或许对我是最好的,我不想再看到曾经的人和事,尤其是不想看到自己,这让我觉得恶心。”沉吟道
“沉吟...你知道我想你与我一同...”肃卿看着她,自是深情道
沉吟起身长叹一声,边泽川也缓缓起身走了过来,肃卿知道他们俩也有了离去的意思,也一样起身走到了他们身边,边泽川一身单袍,与他那年初到缉妖司时一样,薄衣潇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