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氏紧张地咽了咽口水,脸上的忧怖之色渐浓,弱弱道:“仙师。”
叶文清沉默不语。
后面跟上来的宋霁华轻咳一声:“郭夫人,今天是个值得高兴的日子,作何这般忧心忡忡的?”
王氏恍然,深吸一口气,用帕子擦了擦眼角,艰难地扯出一抹笑:“是啊是啊,今日是婉儿的好日子,应该高兴的。”
叶文清微微颔首,以示回应。
“婉儿,徐大人已经来了,正同你爹在前厅说话呢。”王氏紧张的心绪稍稍缓和一些,说话也利索起来,“方才徐大人遣人来问可准备妥当了?”
“走吧。”宋霁华看了看叶文清,又看了看把手帕攥得不成样子的王氏,不放心地叮嘱道,“郭夫人不必担忧,一切如常,切莫让人起疑,否则。”
“老身明白了。”王氏一顿,极力压制着心头的恐慌,深吸一口气,而后坚定地点头。
“在下不便与夫人一同出现,便先告辞了。”宋霁华往后退了一步,朝王氏拱手一礼。
王氏微愕,随即道:“仙师慢走。”
做戏要做全,王氏亲昵地牵起叶文清的手,一口一个婉儿,恋恋不舍地把人带去前厅。
县令徐盛长着一张国字脸,留着两撇八字胡,一双黄豆大小的眼睛里闪烁着精光,眉宇间不耐之色渐起,懒得再与郭富贵虚以委蛇,直接道:“郭镇长,这也喝了几杯了,点心也吃了这么多,再这么下去,午膳也不必再吃了。令嫒只是抛个绣球而已,不是去做什么别的。今日衙门里没什么事可做,本官便把大伙一起带来了,想着来凑凑热闹。郭镇长可别让本官手底下这些兄弟们失望啊。”
徐盛话里毫不掩饰的威胁使得郭富贵面色几变,心里慌得一批,面上却又要佯装镇定:“大人哪里话,拙荆与小女有些体己话要交代一下罢了,已经遣人来过了,说是马上就来。”
“最好如此。”徐盛皮笑肉不笑地端起手边的茶轻抿着。
待徐盛抿尽杯中最后一口茶时,王氏也正好带着叶文清从百花门帘后走了出来。
“民妇愚钝,与小女攀谈误了时间,还望大人责罚。”王氏盈盈一福身,歉然道。
“夫人客气了,母女情深罢了。”徐盛笑着摆摆手,起初他以为郭富贵又要耍什么鬼点子便带了官兵来,好给他一个下马威,现在人出现了,他也没什么可怪罪的。
徐盛目光落在叶文清身上,见他比王氏足足高了一个头,又想到前几日传得沸沸扬扬的凤冠,也没生疑,只是客气地说了句:“素闻郭小姐知书达理,温柔贤良,也不知哪位才俊能与郭小姐携手,当真是让人期待啊。”
“走吧郭镇长,时候不早了,想必鸳鸯楼下已经聚着好些人了。”徐盛大手一挥,哈哈一笑,起身朝外走。
南街尽头,一幢两层高楼随之映入眼帘。
雕梁画栋,美轮美奂。
二楼栏杆处雕刻着凤凰交颈颉颃图,栩栩如生,好似下一刻便会展翅翱翔在空中。
屋檐下挂着鲜艳的红绸,清风袭来,俏皮的在空中挽着一朵朵红花。
楼下聚着一群黑压压的人,摩肩接踵。
有的人手中高举着红纸,跟个拨浪鼓似的不断晃动。
叶文清不由得驻足观看,这才得以看清楚上面的字。
“郭小姐好,郭小姐妙,郭小姐嫁我做新娘。保证对你好,婚后也不吵,只要按时给银票,吆五喝六随便叫。”
叶文清:“……”
长得跟个蛤.蟆似的,活该光棍。
男子旁边的人也在嘲笑他:“我说老六,你没事就洗炭去吧,来这里凑什么热闹?这郭小姐都能当你女儿了。还有,你这举着是什么东西啊?你也不怕唐突了郭小姐?”
老六今年刚好四十,为人邋遢,长得普普通通。因着家里也没什么钱,又要照顾瘫痪在床的老母亲,哪里有人愿把姑娘嫁给他?是以就一直单着,也没想着讨媳妇儿了,一直得过且过。
后来镇上怪事接连不断,官府频频抓着姑娘家到鸳鸯楼抛绣球招亲,老六也就来了心思,不管怎么着,能讨上媳妇儿总不错。这回就算有个万一,自己也算是攀上了郭家。
“听说郭小姐喜欢有才识的男子,我便即兴赋诗一首。”老六哼了一声,继续举着手中的红纸。
周围挤着几个书生,听到老六这话,眼睛一亮,连忙撸起袖子,一副准备干架的姿势。
其中一个面黄肌瘦的矮个子书生仰起头,声嘶力竭地冲着二楼念着自己的诗作:“无情骤雨惊长夜,晓看飞红入大家。百姓纷纷别媚世,今生誓做洛阳花。”
书生身边的另一位高个子书生不屑撇撇嘴:“你这是在讽刺什么呢?”
矮个子高傲地扬起下巴:“突然想到的罢了,李兄不妨也试试?听说李兄家中的蜡烛不够了,要不要等我与郭小姐大婚之日时,借支喜烛给你照夜呀?”
高个子被气得脸红脖子粗,愤怒地瞪着他,嘴里念念有词:“莫笑寒家无睿士,谁言绣户尽陈思?香车紫蟒红绸挂,对面白衣未可识!”
“好!”
高个子身边聚着的都是些寒门子弟,仰人鼻息多时,心里也憋着气,也只能写点酸诗暗暗讽刺着,难得有人能大胆发泄出来,着实让人激动。
于是,原本好好的一场抛绣球招亲竟然成了赛诗会,把楼上的几人看得目瞪口呆。
不过叶文清也是很喜欢高个子那诗,够狂!够傲!
“垂髫稚子安天下,半百将军抱马哭。有幸承泽归故里,霜鬟老叟不识途。”矮个子绞尽脑汁把腹中的最后一点墨水给挤了出来,心里有些发虚,可面上依旧没有半分露怯,倨傲地看着高个子。
“哐!”
震耳欲聋的铜锣声把高个子那到嘴边的诗给绕回了肚,徐盛沉稳的声音自上头传来:“稍安勿躁,接下来本官交代一下抛绣球的细则。不准故意伤人,不准暴力抢球,不准心存怨怼。”
“好!好!好!”人群中的老六率先叫好,他来鸳鸯楼都好几次了,徐盛的话每次都是一个样儿,他都能倒背如流了,若不是碍于徐盛的身份,怕是早就要开骂了。
回过神来的大伙陆续抚掌叫好。
徐盛往后退了一步,偏过头看着郭富贵,道:“还有一炷香时间,郭镇长还有什么要说的么?”
郭富贵走到栏杆出,目光在人群中逡巡一遍,并未看见封敛臣的踪影,眉心微蹙,下意识地看着叶文清。
叶文清正低头看着来时的路上王氏在他手上染着的蔻丹,玫红色的,又是一阵头疼,娘儿们兮兮的,听说还不好洗。
郭富贵见叶文清没有看着自己,只好开口喊道:“婉儿。”
叶文清没有回应。
郭富贵再次硬着头皮喊道:“婉儿。”
站在叶文清身侧的王氏借着袖子的遮掩悄悄碰了碰叶文清的手肘。
叶文清回过神,抬脚上前直接把手中精致的绣球给抛了出去。
绣球以优美的弧度往下坠,上头挂着的铃铛与流苏如同一只彩蝶随风起舞,被底下的人用如剑的目光扫射着。
郭富贵唇色惨白,往后退了一步,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完了。
第36章 神女庙
绣球犹如众星拱月似的被一双双手托着前行,场面极度激烈。
有的仗着自己身高优势把附近的矮个子推了出去,有的仗着自己的体型优势把瘦的给挤倒在地,有的干脆仗着自己不要脸,蹲下来把人裤子给扒拉下来,一只只胖瘦不一的鸟儿在空中给人打着招呼。
慌乱之下去提裤子的人只能把到手的绣球给再次抛了出去。
毕竟当众遛鸟,太不文雅。
叶文清怔愣片刻,这才发现封敛臣并不在其中,嘴边的笑意立马敛去。
完了,要是封敛臣没有接到绣球,那他是不是得真嫁人了?
人群中最积极的非老六莫属了,他把红纸揉成团塞在怀里,仗着鼓鼓.囊囊的胸膛顶撞着别人,自顾自地抢着绣球,裤子不知被谁给脱到脚踝也无心去穿好,丝毫没有羞耻心的当众遛鸟,随便往人身上蹭去,倒是把旁人看得羞愤不已。
眼看着香炉里面已经燃尽半截香灰,郭富贵的心就跟这跳动的绣球一样,七上八下的,扶着栏杆的手不断抖动着。
“谁他娘的趁机摸老子鸟了?”老六刚刚接到绣球,嘴里骂骂咧咧的,“老子的鸟也是你能摸的?这种打击你受得了吗?你要是摸了老子的鸟之后回家上吊了,老子有多冤枉!别他娘的瞎摸,看看就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