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弟,对不起。”
第136章 恭送师尊
宣晏体内灵力尽失,又受到了天雷,体力早已支撑不住,眼皮重得跟灌了铅似的,怎么也抬不起来。
可是脸上那滚烫的泪珠与耳畔边痛苦的话语如同一只温柔有力的手,替他拂去那千斤铁铅,邀他再看着一眼人世。
“师弟!”虞星野见宣晏终于睁开了眼,贪婪地将自己挤进他眼中的那道细缝中,破涕而笑,“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师……师兄。”宣晏嘴唇抖得厉害,浑身上下仿佛被无数根银针扎着,没有一寸舒坦的地方。他咬紧牙关拼尽全力想要抬起手,却发现最后也只能动动手指,再也做不了其他。
“别怕,别怕,还有一道天雷,过了这一道就没事了。等这次之后我带你离开这里,你不做湛明尊了。我违背了神令,也当不了神使。我们师兄弟二人,找个山清水秀的地方住下,种下你最喜欢的桃花,你想做什么我都陪你去。”虞星野笑着笑着又哭了起来,搂着宣晏的手不停地发抖,本该盛满星河的眸子却被氤氲水汽给占据了地盘,除却哀伤再无其他。
宣晏闻言,灰败的眸子里迸发出一束光亮,似一头初生的牛犊,带着不怕虎的气势挣脱出那层层阴霾的束缚,欢畅却又胆怯地看着心中幻想多时的人间。
这片人间有他期望的所有,满足了他所有的幻想,可是却再没过多的机会去欣赏,永远也不会有了。
“真……真好。”宣晏扯了扯嘴角,嗫嚅道,“你……你说的是真的吗?”
“是真的,都是真的,我不骗你。”虞星野连连点头,双唇紧抿成一条直线,将酸涩与苦楚都给逼回五脏六腑。
“可是,师兄,没有时间了。就连来世也……也没……没有了。”宣晏眼尾逐渐泛红,晶莹的泪珠带着眸中的一丝光亮,慢慢归于寂中,所有的遗憾与期待都给遮掩。
天雷不懂人们的爱恨情仇,生死别离,它只是一个无情的使者,冰冷的履行着自己的职责。
“不要!师尊!”陆言声嘶力竭地咆哮着,脖间暴起的青筋宛若恣意滋长的藤蔓,狰狞不已。他如同一只被困的小兽痛苦地瘫倒在地,泪眼婆娑地看着宣晏那素色的衣摆渐渐被天雷给吞噬干净。
叶文清眼圈一阵湿热,视线也跟着朦胧起来,喉咙堵得难受,眼中只剩下那抹衣角。
封敛臣伸手拭去叶文清眼尾的水渍,一根一根撬开他那攥紧的手指,握住他那冰凉的手掌,用指腹温柔地摩挲着掌心那些深深的指甲印。
文玉默默低下头,肩膀不时发颤。
虞星野受了两道天雷,好比一座石堤,外表看着结实不已,底下却早已受万蚁侵蚀得不成模样,风轻轻一吹便四分五裂。
三道天雷已过,滚滚乌云似约好一般默契的散开,将被困多时的金乌给放了出来。
懵懂的金乌不知发生了什么,也不懂何为体贴,兀自悬在空中,尽情地享受着久违的自由。
虞星野带着宣晏回到地面,其他修士蜂蛹而至,跟一只只白鹅似的伸长脖子打量着宣晏。
“师尊!”陆言急急忙忙冲上前,推开拥挤的人群,抓住宣晏那抹被雷烧焦了的衣摆,嗓子哑得不成样子,“师尊,你睁开眼看看我好不好?就看一眼,行不行?师尊,求求你了!”
陆言直接跪在了地面,脸贴着宣晏的衣摆,像是在汲取着最后的温暖,他无助地哭泣着:“求求你了,师尊。”
众人面面相觑,小声嘀咕着。
“真的死了吗?不会又是装的吧?”
“看着不像,虽说有虞神使护着,可到底还是被劈了一道。再加上他当时并未有灵力护体,受了天雷肯定是得魂飞魄散的。”
“别人说什么你就信,虞神使与宣晏可是师兄弟,加之刚刚那话又是叶文清说的。他们燕然台先是出了个鬼王,又出了个宣晏,谁知道他们说的话可不可信。”
“你说的有道理。”
……
众人低着头讨论一阵,越说越觉得里面藏有蹊跷,连带着眉宇间那点悲戚之色荡然无存,看向宣晏的目光里多了几分怀疑的审视。
大伙的讨论叶文清听得一清二楚,心中愤怒不已,可他却也无可奈何,嘴长在别人身上,人家爱怎么说便怎么说。
叶文清本打算当没听见,可偏偏有不长眼的蹦出来义愤填膺地说道:“宣晏那么狡猾,说不定这次就是故意诈死脱身来骗我们的。他纵鬼剖了难么多仙友的金丹,害了多少仙友无辜丧命。如今便想一死百了了?”
“你想怎么样?”叶文清猛地反过头,目光犀利地看着那说话的年轻男子。
男子吓得缩了缩脖子,眼睛骨碌一转,继而又挺直腰杆,倨傲地抬了抬下巴:“挫骨扬灰!”
“啪!”
还未等叶文清有何动作,却是有人更早一步替他教训了男子。
“你敢打我?”男子捂着脸颊上那道血痕,殷红的鲜血顺着指缝滑落,愤怒地瞪向封敛臣,气得他直跳脚,说出的话也愈发难听,“你封敛臣就是个人不人鬼不鬼的东西!你有什么资格打我?你别忘了一年前苍梧云巅的事情。当时宣晏假意封印你,估计就是为了今日。你与他勾结,你当同他一样,挫骨扬灰!”
“你们燕然台就没有一个好东西!全是假惺惺!全部死了才干净,死了才好,死了天下才能太平!”男子红着眼怒吼,黄豆大小的眸子被熊熊怒火烧光理智。
他提起手中的佩剑猛然刺向伏在自己脚边奄奄一息、痛苦挣扎着的一位燕然台弟子。冰冷的寒铁穿喉而过,携来汩汩红水作伴,似那雪原间盛开的一簇娇艳,无声且又悲凉地释.放完自己的最后一线生机。
男子嘴里发出兴奋的呐喊:“看!这不就死了一个!天下又能多分太平。”
其他人听见这话连连低头装鸵鸟,纷纷愕然,心里默默为这男子祈福。
“何时畜生站起来也能做人了?”封敛臣嗤笑一声,没再同他客气,掌风一扫,将男子狠狠掀翻在地。
叶文清面色黑得可以滴出水来,他提着青霜直接奔上前,一脚踩住男子的肩膀,用剑锋挑起的下颌,露出森白的牙齿,皮笑肉不笑地说道:“修行先修身,你连最基本的都不会,还做什么人?”
“哦,对了,你是两只脚走路的畜生。你这张嘴说出来的话没有一句是我爱听的。你既当畜生,就给我安安分分地当着好了。”
语罢,叶文清手里闪现出一把光刃,飞速窜入男子口子,血红色的光芒一闪而逝。
染着鲜血的半截舌头啪嗒一声掉落在地,男子捂着嘴痛苦地倒在地上来回打滚,眸里迸射出滔天恨意,似那淬毒的利剑,几欲将人刺穿。
“我没杀你是因为我心善。”叶文清用剑拍了拍男子的脸,居高临下俯视着他,“毕竟人跟畜生还是有一定区别的。”
“我燕然台纵横仙道百年,端的是善恶黑白,念的是礼义廉耻。仰不愧于天,俯不怍于人。”叶文清冷眼扫视着众人,喉结上下鼓动着,“师尊固然有错,但先人已逝,身为弟子不得妄议长辈。过去种种,却也无从辩驳。叶某便在此代师尊向诸位以及惨死的仙友道歉。”
叶文清说完,掀开下袍直直跪下。封敛臣知晓他的打算,便也跟着跪下。
燕然台剩余三三两两的弟子齐齐跪下,神情肃然。
他们不约而同,却又无比真诚地朝众人深深磕了三个头。
文玉深深鞠了个躬,沉声道:“诸位仙友,实为抱歉。事后我等定上掌律斋领罚,无论结果如何,我等都毫无怨言。”
掌律斋负责执掌修真界律法,不属于任何门派。素来以铁面无私、冷血无情著称,进了掌律斋就没有一个能安安稳稳出来的。
先兵后礼,却也是让众人无话可说,满腹的怨念与不满就跟泄了气似的慢慢消散。
“叶公子。”虞星野那清冷的嗓音响起。
叶文清这才转过身,对上虞星野那幽深的眸子,再看了看被他抱在怀中的宣晏,微微拧眉。
“魂墟再度裂开已成必然趋势,鬼族被镇压数百年,数百年来都靠众修士们不断加固封印方才得以维系。”虞星野继续说道,“如今之计,镇压已成下策,降服更不可取。堵不如疏,如此方可永绝后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