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姐只能帮你到这了(124)

“你将本该属于我的东西都抢走了,是你逼我重新入了魔……全是你的错!”

她试图冲到榻边来抓燕妙妙,却被燕妙妙提前放好的阵法再次挡住。

“嗤,”她伸出手来,查看自己方才被阵法冲击而烫伤的皮肤,讥笑一声,“就连这身体,也背叛了我。”

“分明没住多久,怎么就跟了你?”她缓缓地抚摸着自己的手背,低声呢喃,“这身体融不进我的神魂,我便只能一日复一日地瞧着她落败。”

她看向燕妙妙:“你给我你的身体……给我你的身体……”

“你占了我的身体那么久,你必须要还我。”

远处的轰鸣声越来越盛了。

焚琴显然也听见了这声音:“你听见了吗?他们来找你了——你凭什么呢?”

“都过了五百年……怎么他们还能对你念念不忘?”

这话她接不了。

燕妙妙下意识地躲在阵后,抿了抿唇。

她仍什么都没想起来。那些画面碎片、那些五百年前的东西,于她而言与其说是记忆,不若说像是电影片段。

她能通过焚琴的话将那些画面部分拼凑起来,却如何都难以感同身受。

她瞧着焚琴的模样,试探着开口:“你可以找游慕之给你寻一个躯壳……为什么一定要我的?”

“你以为我不想?”焚琴哼了一声,脸上露出几许悲哀,“我同你神魂纠缠数年,依附你的气息而生,仙魔两气混杂污浊……世间已没躯壳能供我驱使。”

她定定看向燕妙妙:“只有你的身体……只有存有你气息的身体……我方才能用上……”

“然后过了数年再次落败?”燕妙妙皱了皱眉。

她虽不熟悉这魔族夺舍的术法,但也知道若要长久夺舍、生活在另一具躯壳之中,这躯壳中残余的气息越少越好——譬如游慕之那暗室中的身体,按照他的说法,最多用上十年,就得换新。

“没关系的,”闻言焚琴忽地一笑,“只要你在,有什么好怕的呢?”

燕妙妙脊背一凉,脑中冒出一个惊人的念头。

“你想我给你养壳子?”

焚琴森然一笑:“就当你占了我几十年身子的补偿好了。”

说出这句话的同时,焚琴的周身开始冒出魔气来。

她与席爻神魂相牵,相当于半个魔尊的身份,术法在拂灵宫中不受大阵的影响。

此时那团团虬结浓重的魔气,便正一寸又一寸地蚕食着燕妙妙周身的阵法。

燕妙妙一面释放着身上的阵法,一面寻路后退。焚琴是实实在在堕了魔的魔君,即使现在虚弱得一批,可是被限制了术法的燕妙妙仍然难以应对,只能靠身上的阵法硬抗。

而随着两人的气息在这寝殿之中逐渐融合,燕妙妙脑中的记忆碎片也逐渐清晰起来。

零星地,她想起来自己以前曾与温敛叫过无数次的师兄。

也想起来雷雨天时南葛弋慌慌张张跑进自己房中的身影。

琐碎而真实。

焚琴的手,皮肤堪堪附着这白骨的手,穿透阵法握住了她的。

燕妙妙只觉得自己识海之中,忽地多出了一块天地。

*

拂灵宫外,魔界中心的孤凰城上空电闪雷鸣、云雾翻涌。

南葛弋站在战场中央,身上的袍子泛着黑,难以分辨原本的颜色。他双眸血红,瞳仁之中显出漩涡,看不清真实的情绪。

此时的脑中只有一件事。

他看不清眼前站着的席爻,看不清身侧虎视眈眈的魔族,更看不清魔界天际上缓缓升起的那轮猩红的魔月。

五百年间难以消除的执念与怨恨化作实体,将他的身体与意志拖入了深渊。

师姐。

她就在这里。

剑影飞溯,撕扯过皮肉,溅起浓稠的鲜血。

他已记不起这场战斗是何时而起,也记不起眼前与自己对阵之人的名字模样。

识海之中一片血红,翻天的巨潮将理智淹没。

师姐的脸却清晰得紧。

她身上总有叫人安心的气息,她会在无边的黑暗与恐慌之中将他轻拥入怀,她是他这世上唯一的亲人。

他却亲眼见她被人带走,陨落在污糟腌臜的魔界。

身体内的血液沸腾起来,身体烫得像着了火,大量的仙灵之力化作实体,无形的气雾将拂灵宫笼罩起来。

手上的术法招式以惊人的速度倾泻而出,不见分毫的紊乱。师姐给他讲经的声音在他耳边回旋,有如天地初开时的惊世福音。他循着那声音,竟将体内数百年来的潜力统统发挥了出来。

修道之人的灵力精气,重在生生不息、连绵不绝。如水库,积攒施放之时循了天道,初时积蓄、继而满溢、运用时自当适当外流开泄。

而南葛弋此时被心魔控制,如一夕之间开闸泄洪,数百年间积累的精气骤然外泄——这样不要命的打法,便是身为魔尊的席爻一时之间也没有法子应对。

更何况,远处已有仙君来援。

魔界的半空之中,大片金光倾斜而下。

混战开始了。

席爻凝着眉,浓黑的魔气在身侧鼓噪。

上一次的仙魔大战还是百年前。当时战得厉害,人界的极北之处,山河破碎、满目疮痍。遍地的冰霜被鲜血浸透、烫到消融,继而融成了汩汩的血水流淌入海。仙魔两界中人的尸首在这血海翻波中堆叠,难以分辨数清。

可笑的是,生前势如水火的两界,在死后,身体却不分你我、交颈而眠。

就连冥界的鬼差前来时,也肩并肩绑在一起,似乎一夕之间便将你我之间的敌对尽数放下、共赴黄泉。

兵戈之声震天,他翻手放出一片火海,烧灼出一道无解长路。

惊人的热浪之中,有无数不辨面目的仙君接踵而上,却从未有人沾上过他的衣角。

席爻高高站在拂灵宫空中,顶上是大夜弥天,脚下是流血浮丘。

他神色冷冷、毫无动容,惨叫与金鸣皆是伴奏,鲜红与血肉尽为布景,他的眼睛只盯着一抹白。

可正是这时,温敛耳边忽然探过一个声音来。

“温师兄。”沈翘穿越魔族的围攻,周身覆着血迹迎上前,捉住他的衣襟,在云纹上压出一道新鲜的胭脂。

他将掌心打开置于温敛面前,怔怔开了口。

“影迹弦动了。”

“五百年前的那条影迹弦动了。”

*

白衣瞬息之间消失在原地,一道清光破开拂灵宫的大阵缝隙,直朝着后殿处赶去。

温敛掀开那座大殿之时,正见到榻边两人身体并在一起。

虚着眼能瞧见,两人的躯体之上,正有两道神魂纠缠。

两人的神魂曾经共生数年,相互之间的联系比这世间任何一人都要紧密得多。焚琴的神魂探入燕妙妙的身体之后,对方的识海亦向自己展开,这两世的情愁怨怼如书卷,缓缓展开在燕妙妙面前。

她见到前世的焚琴,也曾在家门口拾到那个襁褓中的男婴,也曾抱着那小童在家门口骑着木马欢笑。

被临光道君带回莽山之后,她也曾面带憧憬崇拜地瞧着那位谪仙师兄,也曾手持经卷在书阁中彻夜不眠。

可临光道君的眼睛,从未落到她身上。

师兄与阿弋都是惊世之才,她资质平平,沾了阿弋的光被带回孤鸿境,却自此再也不是阿弋口中最亲的阿姐。

经卷艰涩难懂、求道之路不见尽头,而她的天赋似乎停滞。

不知从何时起,她再看不通经卷上的术法与文字,练武场中,只余下师兄一次又一次严厉的呵斥与失望的眼神。

宗门之中,她仿佛成了透明人。师兄是万年不遇的道法天才,生来仿佛就伴着荣光与艳羡;而师弟亦机缘加身,撞了数个灵府一跃成了仙门之光。

只有她,一直藏在阴影之中不见天光。

什么时候,能让师尊和师兄眼里见到自己的影子呢?

什么时候,能让阿弋再叫她一声阿姐呢?

在经年的嫉妒与怨恨中度过数年之后,她一日在下山历练时,遇见了一个因伤重而倒在血泊之中的魔修。

那魔修生得极好,甚至比师兄更加俊朗,即便浸在鲜血之中、满身伤痕,也是好看的。

不知出于什么样的心思,她将这魔修救起,精心照顾了数日,终于等到了他清醒。

——可是,他为什么和别人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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