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绵绵发了两天两夜高烧,太医说她快不行了……”
“快不行了是什么意思?她前几天还好好的,怎么就快不行了?!”杨青青边问边往外跑。
金渝拉着她到了宫门,门口侍卫见到杨青青说陛下早叮嘱过不许她出宫。
金渝喝道:“大胆!敢拦本官的去路!”
那些侍卫齐刷刷朝他跪下,道:“不是小的不放行,是陛下刚刚叮嘱过金大人可以走,但身边这位不能出去!”
杨青青当机立断,道:“你与绿衣先去睿王府看着点,我去找陛下!”见他犹豫,气的把他推出宫门,“快去啊!”
杨青青折返回宫,元懿昭正坐廊下看她画的画。
不待她说话,元懿昭便道:“画得挺像。”
杨青青无奈跪在院中,哭道:“请陛下许我出宫!”
元懿昭道:“朕说过,不许你跪朕。”
杨青青知道时间耽误不得,咬牙站起,径直走到他身边,稍稍低头吻住那两片薄唇。
元懿昭捧着她的脸,忘情的投入到这场战斗中,手下绘着人像的宣纸被揉皱,看不出原本面目。
元懿昭把她打横抱起,轻轻放在榻上,伏在她身上,低低的说道:“你本该就是朕的。”
手就要解开衣带,杨青青却哭的伤心,道:“求你让我出宫,见他一面,只一面就好,我会回来的。”
摸上衣带的手停了下来,元懿昭翻身下床,整理凌乱衣衫,“等你回来再说!”
杨青青立马往外跑,就连头上那根簪子滑了下来也不知。
行至一半,大雨骤至,将她从头到脚浇透,整整淋了半个时辰的雨才到睿王府,朝着云松院奔去。
刚走到云松院大门,就听到里面兵荒马乱,叫声怒骂声隔着厚厚的雨帘听的一清二楚。她不知怎么的,突然有些害怕,但还是踩着地上没过脚面的积水,踏上青石台阶,推开陈旧木门,迎面扑来一阵药香。
金渝、绿衣急的原地打转,太医跪在榻前斟酌药量,乳母送来冰水浸过的手帕,元启铭接过帕子敷在绵绵滚烫的额上。
有人见到杨青青回来,立马沉默着让出路,杨青青走到元启铭身后,望着他怀中烧的浑身通红的女儿,沙哑道:“我抱抱她。”
元启铭不敢相信的回头看她,见她花发散开,唇色苍白,雨水顺着发梢裙子滴滴答答落在地上,整个人狼狈而憔悴,心蓦地一痛,落泪道:“对不起,都是我不好。”
绿衣把她拉到另一个房间,换上干衣裳才出来,濡湿的头发牢牢粘在后背,却并不妨碍抱孩子。
杨青青抱着绵绵席地而坐,才六个月大的娃娃浑身像是被火烧似的,她一面用凉帕擦拭身上,一面道:“好好的,怎么烧起来了?”
杨青青头一次抱孩子,手上难免生疏,元启铭坐她旁边帮她调整姿势,难掩愧疚:“前几日有贼闯入府中,应该是吓着了。”
“贼?是黎朝遗民?”
她忽然有些生气,发火道:“你怎么做的一家之主,绵绵的爹爹?!”
旁边沉默的陈势道:“那夜来的人很多,目标明确,直奔云松院,平时都是一波,没想到那天他们竟使了调虎离山之计,在下被他们引着去了别的地方,幸而殿下及时返回,血战到底,受了极重内伤才勉强守住院子。”
杨青青眼眶酸疼,望着怀中小儿,自责不已。
她当初生下孩子便一走了之,有什么理由去责怪这个仿佛到了耄耋之年的男人呢?
雨大了,雨小了,雨停了,天晴了,过去两个昼夜,绵绵的烧才退了。
杨青青就那么抱着绵绵,似是要把过去六个月的全都补回来,谁都不让靠近,就连元启铭都不行。
眼中的泪已经流干了,想哭也哭不出,她抱着绵绵的手从发抖到木然,不知疼不知累的曲着双臂。
她想上一辈子肯定做了许多缺德事,才会报应不爽连累无辜。
她偷偷看了一眼陪她枯坐两天两夜的男人,什么时候白发这么多了?当年他可是与山寇流匪斡旋三年而不知疲累的睿王啊,怎么如今形容枯槁,瘦削脱形了?
杨青青动了动嘴唇,嗓子已经发不出任何声音,只能把熟睡的绵绵放入他怀,想安慰一下这个一生不得志的男人。
元启铭见她如此,心中大悦,一扫丧气,道:“我去给你做饭去!”
杨青青蹒跚起身,望着院中快要枯死的松树,轻轻点头。
元启铭拉着绿衣到厨房忙上忙下,杨青青叫起烧火的绿衣,自己蹲下往里填着柴火。
锅下火焰熊熊,锅中热气腾腾。
锅下不需要添柴时,杨青青便侧眼望着挽袖和面的元启铭,望着望着便会咳嗽起来,突然喉咙一阵腥甜,丝丝猩红溢出嘴角,被她随手揩去,所幸衣袖鲜红,落在上面就如不小心沾染的水渍。
杨青青看他有条不紊的忙着所有,便打趣道:“行啊,现在变成货真价实的伙夫了。如果我没记错,你们书上应该有君子远庖厨这一句,我看你杀鸡宰鹅挺高兴的嘛。”
半年来再一次听见她同自己说话,元启铭喉头哽了一会,假装拭去眼底汗水,才道:“活三十几年活明白了,君子谁爱当谁当,我不稀罕!”
杨青青神情突然凝重,直直望着他,“元启铭,我活着的时候不许你想别的女人,待我死了,三妻四妾随你心意,只有一条,别委屈了绵绵。”
元启铭拿锅铲翻着锅中炖的鸡肉,蒸汽迷了眼睛,“你老是这样,霸道不讲情理。”
杨青青会心一笑,继续厚颜无耻道:“我有时候觉得老天爷欠我很多,亲人尽散使我像根浮萍无依无靠;偶尔也会觉得是我亏欠老天爷甚多,于迷茫大雾中得遇孤舟,虽有风雪摧之,总归陪了我几年。”
“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元启铭,这顿饭吃罢了,你我也该散了。”
元启铭盖上锅盖,几年如一日的望着她,“我说过,你这辈子做了我元启铭的媳妇,永生永世都是。如果你不来找我,我便去找你。”
杨青青咯咯笑起来,眼中有些小得意。
两人默契的把这顿饭时间拉的很长,长到太阳落山她们还吃着午饭,长到第二天清晨太阳又升起来时还相对而坐。
杨青青搁下筷子,擦着嘴角油渍,夸赞道:“最近手艺飞涨啊!”
“只要你喜欢,我就一直做给你吃,只做给你吃。”
杨青青把绵绵抱过来,屏退所有人,两人才像一对寻常夫妻逗弄孩子,说着笑话。
元启铭撇起嘴角,说:“这孩子像极了你,都说女肖父,依我看,都是骗人的!”
杨青青说:“幸亏像了我,要是像你将来肯定嫁不出去的!”
“杨青青,有你这么说夫君的吗?”
杨青青说:“从前没有,但自我杨青青开始便有了!”
“好绵绵,将来开口说话一定要先喊爹爹啊!”
一贯喜好顶嘴的杨青青这回默了。
元启铭赶忙道:“先喊娘亲也行,只是不许学你娘亲欺负爹爹。”
杨青青看了会绵绵,便觉天地渐渐暗了下来,遂拉着元启铭走到花园中。
那些为她亲手栽的六月雪被一场暴雨摧残的只剩浓绿的叶子,不见了雪白的花朵。
元启铭坐在长椅上,杨青青仰躺他怀中。
杨青青偎在元启铭怀里,看不出任何即将离别的痛苦,只淡淡说道:“你知道金鱼怎么说我吗?”
元启铭一手捧着她的头,一手搭在她身上,诚实的摇了摇头。
杨青青停了一会,然后以一种玩笑口吻说道:“说我天性凉薄,寡情薄义。小时在荷塘边见过一个长得非常漂亮的男孩,送了我一串水晶珠,刚收到礼物的时候自然很高兴,可没过两天那串水晶珠就被我不知搁在什么地方了,我也没找过。大抵从小到大我都这样,没有忘不了的人,那个男孩如此,生我的爸爸妈妈更是如此。”
话语戛然而止,元启铭错愕之下拧了拧她的琼鼻,道:“不管是黄泉地狱,还是碧落青天,只要你过得好,我便许你忘了我,直到我找到你。”
元启铭专注的望着她,怎么看也看不够,“在我找到你之前,记得不要跟别的男人跑了,你一定要等着我。”
杨青青微微颔首,“我不喜欢等这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