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未尝不是件绝好生意。
金渝也劝道:“生孩子这事本就是去鬼门关转悠危险得很,青青还有两个月就要生产,现在是最危险的时候,稍不谨慎,极有可能母子俱亡,还请殿下多为青青着想!”
今日是逼他出山来了。
元启铭环视两人,冷笑了几声,便出门去。
去,或不去?
元启铭还没拿定主意,他答应过青青要陪着她,要不去,府上死士所剩无几,还能撑多长时间?
他带着纠结转身抱着那个睡不安稳的女子,想把她揉进心里,随时随地带着,这样便没有了生离死别。
又过十日,晌午,乌云密布,穿一身家常青布衣的元启铭在书房窗下支了套桌椅,执了卷书靠着椅背翻阅。
杨青青就坐在窗下,他对面,跟绿衣学针线活,她说要绣一个好看的荷包送他,但绣什么还没定好,因为光是学习缕顺那些五花八门的丝线就整整用去了三天,现在还在琢磨中。
元启铭看她手忙脚乱不知从何开始,取笑道:“等夫人绣完荷包,夫君我已两眼昏花垂垂老矣。”说完这些话自然挨了杨青青不少白眼,她好似立志要做给他看,不管白天黑夜,都一直在学理线,冷落了某人不少。
天际雷声大作,顷刻之间大雨滂沱,檐下水流如注,窗外及屋高的枯瘦枝干左歪右倒,屋内却只有元启铭的翻书声与杨青青的唉声叹气,两种声音交叠,令全神贯注看书的元启铭不禁侧目,探身到她们跟前指点江山。
就在杨青青理不清头绪快要发飙时,元启铭两指捻住一根红色丝线,轻轻一抽,刚才还千头万绪的线疙瘩瞬间规整,杨青青不服气的冷哼道:“我刚要去抽那根丝线的!”
元启铭配合道:“我就是看见你要去抽那根丝线才动手的。”
杨青青撇头不理他,元启铭自讨没趣的重新拿起书册,转头望着外面的狂风暴雨,心思已飘向边疆。
而在他对面的杨青青由于久坐而腰疼不已,绿衣体贴的揉着腰背,而她也伸了个懒腰,与他共看雨打芭蕉。
俄顷,曾与元启铭在语默湖上畅谈大事的陈势匆忙跑到廊下,由于没带伞,浑身淋的水湿,他在外面也不顾失礼,只喊道:“殿下!”
闻声的元启铭顿时心神不宁,陈势是他培植的暗卫,没要紧事断不会如此失礼,他看了眼一脸疑问的杨青青,勉强笑道:“我出去一趟。”
元启铭走到廊下,刻意离门远了些,声音也压的极低,“”
陈势默然点头,“如殿下所料,先皇薨逝,殿下禅位,信王登基,皇子们离心,杨将军病倒,短短几个月便有如此多的变故,也难怪他们会认为我国无将才可用。”
元启铭唇角露出苦笑,“陈大哥认为我朝还有才可用?”
两人一块长大,只有私下元启铭才会喊一句陈大哥。
陈势再次低下头,道:“从皇宫传来消息,陛下已拟好诏书,命殿下去平反。”
元启铭像捉迷藏被人发现一般够头望了望关紧的门,生怕里面的人发现自己,淡淡道:“料到了。”
陈势急道:“殿下难道真要以身赴险?还能不能有其他办法?”
寒雨打在身上,泛起透骨的凉意,他好似畏寒般把手插进袖子里,平淡道:“没其他法子。放眼满朝,只有本王以前带过兵,再者杨将军病的不早不晚,恰在军讯传来的前两天病倒,这里面难保没有陛下授意。”
“殿下是说陛下非要您去南方?”
元启铭抖了抖肩,道:“本王活一日,他便一日不放心。”中间明显一顿,才小声道:“既能除掉叛乱还能剜去眼中钉,他真不愧是做帝王的料。”
陈势关切道:“难道咱们没有别的办法了?!”
元启铭苦笑三声,摇头道:“先皇待本王视如己出,这份大恩本王不得不报。”
“那王妃……”
元启铭眸子一沉,道:“陈大哥,你说咱们去江湖里打渔砍柴过得也比现在舒心吧?”
元启铭回到屋内,杨青青还在缠绕那些剪不断理还乱的丝线,低着头,看不见脸色,素白的手指微微颤抖,见他来了,也没抬头,只道:“身上有些冷,帮我拿件衣裳。”
元启铭身上衣服刚才在走廊下沾染了潮气,只得把常年挂在书房的那件裘衣披在她身上,嗓音温淳,“歇会吧。”
杨青青盘腿坐在绰绰有余的椅子上,直了直腰,望着他,眼波盈盈,“你说绣什么好呢?我小时常去庙里,见信徒跪在神明前求财求官求团圆,我什么都不求,只求平安,只要平安。要不我给你绣“平安”二字?”
元启铭垂下眼睑,难得沉默。
圣旨说来就来,刚理了一半的丝线被扔回针线篓。
当日晚间,杨青青做了一个重大决定,一个不能让元启铭知道的决定,她要去杨府刺探杨远是否真的病了。倘若杨远当真装病不去打仗,那她就要戳穿这个谎言,让陛下令考虑人选,反正现在这个天下覆灭或兴盛与她杨青青何干?
第二天趁元启铭不在府上,杨青青让绿衣准备马车,一路奔向杨府。
在马车上,她摸着圆滚滚的肚子,心中生出莫大勇气,不管前方是龙潭还是虎穴,她都要去探一探。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马车停在了杨府门外,杨青青被绿衣搀下车,微微仰头便看见杨府二字,笔力遒劲,雄浑大气。绿衣说这块牌匾还是先皇御笔亲题的。当年杨将军一举灭了黎朝,俘虏皇子皇妃无数,都送与了麾下,为奴为婢,砍头坑杀,下场惨不忍睹。皇室血脉从根上断了,也彻底断了黎朝老臣复国之心,才有女娃娃这等跳梁小丑的上蹿下跳。
一将功成万骨枯,哪个功劳显赫的将军身后没有填海造地的累累白骨?
绿衣担忧的看着杨青青,后者握了握她的手让她不要害怕。
绿衣乖巧的点头,杨青青紧了紧身上白狐裘,鲜红色裙摆随着步子摇曳生姿。
看门的仆人见杨青青到来撒腿就往府里跑,去告诉他家老爷,已经死了的大小姐还魂了,还揣着一个小鬼。
脾气温和的绿衣此刻壮着胆子对另外一个仆从呼喝道:“外边天冷,还不快请小姐进府!”
那人诺诺的应了,绿衣带着杨青青绕过回廊,来到花厅,另有小厮奉上茶水糕点,杨青青没心思吃,便递了盏茶给绿衣,让她暖暖身子。
等到金乌西坠,杨远还是没露面。
整个杨府把杨青青晾在了那儿,没人管没人问。但杨青青知道,他也是不见她就越是心虚。
杨青青无奈走出花厅,随手拦住一个小厮,问他家老爷身体怎么样了,小厮面有惶恐,支支吾吾半天说不出半个字。
绿衣想了想,道:“小姐,我知道老爷在哪儿。”
杨青青跟着绿衣来到一座幽静小院,院里梅花尚未打苞,只有枯枝无数。
杨青青拾级而上,迎面走来一位锦衣玉服的女子,细眉长眼,朱唇一点,如明月高悬人间,不食烟火。
那女子对她笑了笑,没什么诚意,也没什么恶意,萍水相逢般的冷漠。
杨青青刚想敲门,下台阶的那女子便转身望着她道:“他歇下了,你明天再来吧。”
屋内的蜡烛还没熄灭呢,就在这睁着眼睛说瞎话。
杨青青心思一转,便道:“我与杨将军唯一的女儿杨青青相熟,昨夜里她托梦于我说一定要我亲眼看看她父亲,本来该与夫君一起来的,谁知夫君临时有事,所以我才只身一人来到府上。”
那女子低低哦了一声,瞧不出是信了还是没信。
里面传来询问声,“子宁,快来给老夫斟酒。”
杨青青解下狐裘,挥手让绿衣退下,小步走到里间,杨远杨大将军杨青青的爹此刻正仰躺榻上盯着深色床帐。
子宁驻足门前,不肯再往里去。
杨青青拨开珠帘,缓步而行。
听到脚步声,杨将军问了句:“那人可走了?”
杨青青施了个万福,笑着喊了声:“爹爹。”
外边那个唤子宁的美人无动于衷,好似这一切都与她无关。
杨将军瞪大眼睛像见了鬼似猛回头盯着这个死于几年前的女儿。
杨青青攥紧袖中双手,做出一个无害笑容,“女儿几年前蒙高人相救,侥幸逃生。因不敢打扰爹爹清净,故而一直未来。这几日听说爹爹重病,才大着胆子来看一眼爹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