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分的不以为意,道:“教厨房给妙华院添些滋补的汤水,小孩儿不知轻重,不要伤了身子。”
嬷嬷沉声应了句“是”,就静悄悄地退了出去。
大条案上铺着一张宽大的舆图,木质的棋子上写了字,落在舆图不同的方位上。
棋子上谢石的名字格外的清楚,和一枚字迹已经有些漫漶的一道,一左一右地立在江南。
闻人亭嘴角微微抿直了,从匣中另取出一枚棋子来,在掌中轻轻地摩挲着,半晌,又重新放了回去,仰头靠在了椅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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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船停在净水河与大运河交汇的码头上。
宽广的河面上烟水朦胧,送行的人也同样乘了一艘画舫,但两船相并,就显出秦家那艘曾以富丽轩昂著称的画舫有些简薄起来。
百丈长的高大楼船,合抱粗的老铁木桅杆上雕着玄龟镇海的纹章,高大轩丽的舱室,青玉重檐,窗台上郁郁葱葱的花盆上系着指甲大的护花铃,风来时叮咚作响。
两壁的侍卫雁翅排开,侍女俏生生地立在舷梯上,含/着笑意说话:“我家小姐谢过诸位夫人、小姐牵挂,百忙之中来为我家小姐送行,实在是不胜荣幸,特地备下薄礼相谢。”
有成行的女使井然有序地从梯边过,一只只装裱精美的木匣递到众人身后服侍的丫鬟手中。
“——我家小姐请秦老夫人上船说话。”
秦老夫人微微一怔。
侍女笑吟吟地在前面引着路,秦老夫人被几人拥簇着走上楼船。
她心中不由自主地激荡着,身后两边的视线都落在她的身上,那些含/着歆羡以至于妒的目光,让她生出一种久违的、即使是长公主亲自前来贺寿也不曾激起过的,骄矜和荣耀之感。
连同楚烟最后的告别都有些浑浑噩噩的。
她身后一名深深埋着头的嬷嬷也在微微颤抖,心神还没有从那惊鸿一瞥间恢复过来——她自己也觉得奇异,时隔五年,竟然还没有忘记那天在荷叶镇楚家的小院里,她代表李员外的太太,被楚家娘子恭恭敬敬地领进门,要带走一个十来岁的小姑娘。
当年那个躺在病榻上,孱弱而单薄的小小女孩,在决然离开之后,她以为该早就死在了哪个不为人知的角落里。
五年过去,她的主家早早不明不白地死去。
那个小姑娘……
却蜕变成如今光焰万丈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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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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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珠公主早早下遍了帖子, 邀京中的高门小姐们往京郊映月湖赏荷。
明珠公主闻人泠是天子的爱/女,行/事一向随心所欲,已经到十五、六岁上, 亲事却还连一点眉目都没有露出来,陛下也并不心急, 就纵容着明珠公主在京中飞扬跋扈,便是有言官弹劾也视如不见。
公主殿下的画舫停在宓水上, 众人在约定的时间之前上了船。
梁雪儿在人群中扫了一眼, 没有看到江泌, 心里微微有些意外,旋就平息了。
虽然攒局的主人是公主殿下,但一众贵女们叽叽喳喳的,反而是闻人泠沉着面色,仰头倚在舱侧的美人靠上,无人敢于靠近。
听见姗姗而来的脚步声,不大耐烦地睁了眼。
梁雪儿含/着笑在她身边虚虚坐了,道:“殿下也心中郁郁吗?”
闻人泠轻轻哼了一声。
她看着梁雪儿脸上的笑意, 心里的积郁不由得更深一层,道:“我记得你不怎么看得上你那个未婚夫。”
梁雪儿笑着侧了侧头,没有说话。
闻人泠冷笑了一声,道:“那你还答应嫁给他?”
梁雪儿听着她意有所指的咬字, 看了她一眼,心中有些诧异。
她试探着道:“我哪里能有殿下的自在逍遥,不过是‘父母之命, 媒妁之言’罢了。”
闻人泠面色就更黑了一层。
梁雪儿低了低眼,岔开话题道:“长公主殿下派人接了失散在外的亲生女儿回京,算算日子恐怕这一二日也到了。”
闻人泠挑眉看着她,梁雪儿抿唇笑了笑,道:“听说这位小姐,是南地赫赫有名的‘天下第一庄’掌家大小姐,我孤陋寡闻的,竟不知道是个什么章程了……”
闻人泠蓦地冷笑了一声。
她道:“什么‘天下第一庄’,不过是群乱臣贼子,草寇之流,就是把那少庄主吹上了天去,又是个什么东西?”
她神态睥睨地看了梁雪儿一眼,道:“你也是听风就是雨的,没头没脑就信了那起子人的鬼话。”
梁雪儿不过是听了旁人之言的随口感慨,听了闻人泠的话,只当是自己以讹传讹了,又不觉有些疑虑。
她抿唇微微垂了头,眼角的余光却瞥到宽阔河道之上,有条遮天蔽日般的楼船缓缓而过。
她吓了一跳,不由得侧头看过去。
被吸引了注意力的人显然不止她一个,她听见不远处人群里油然的叹声。
闻人泠一掌拍在了围栏上,两条细眉都微微竖了起来,喝道:“是谁这样的大胆,敢造这样大的船在宓水上行走?!”
那大舟比明珠公主这艘画船大了两、三圈,看上去十分的巍峨壮丽,闻人泠一向掐尖要强,哪里受得住这样的对比。
有内监站在船头远远地张望,这时候小跑着走了过来,道:“回殿下,看旗语是惠安长公主府的小姐回京的船。”
闻人泠脸色微变,旋又冷笑起来,道:“我竟不知道姑母府上有这样的龙舟,接一个外头养的野种,也值得这样的费心。”
那内侍却犹豫了一下,梁雪儿竖起了耳朵,听到他低声道:“殿下,长公主殿下派遣迎接的人手早就被送回来了……这是南地天一庄的大木兰舟,亲自送大小姐上京‘尽孝’的。”
闻人泠神色骤然间黑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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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珠公主的赏荷会不欢而散。
始作俑者楚烟浑然不觉,因为木兰舟体积太大,而帝都周围的水网承载不住这样的大船,索性就在宓水码头上弃舟登了岸。
八乘的马车缓缓停在长公主府的门前,等着小厮将大门口的门槛搬开。
拉车的马匹通体雪白,体型一般的高大,都是从小精心调养的走马,驭夫勒了缰,就温驯地停下脚步,连一声嘶鸣都不曾发出。
门房不由得将这列车马多看了一眼,心里对这位陌生的千金生出些莫名的敬畏。
内院的闻人亭得到消息,亲自迎了出来。
楚烟在垂花门里下了车,垂首轻/盈地拜了一拜:“长公主殿下。”
闻人亭一把握住了她的手。
“阿烟。”
她亲/亲热热地叫了一声,眼中就滴下泪来:“娘的好女儿,怎么还是同娘这样的生分。”
微凉的手指扣在了手腕上,楚烟许久不曾与陌生人这样亲近,身形微微绷住,片刻才缓缓平复下来。
她看着闻人亭。
相比两年前在永州的偶遇,闻人亭的容颜并没有什么变化,依旧年轻而明丽,这样落着泪,也只在眼角染了薄薄的红色,点在张扬慑人的眉眼上,倒生出些引人怜惜的脆弱来。
无人点醒时,她只觉得这张脸有些面善,而一旦认识到两个人的相似,就能在眼角眉梢找出更多的佐证。
楚烟看着她落泪而丝毫不动的眉眼,感受着手腕上那只微微冰冷的手,心里不由得有些自嘲地笑了笑。
在知道束氏不是她生/母的时候,若说她从来不曾对亲生/母亲有过期待,恐怕是骗人的。
即使在后来,在信里已经知道这个人究竟是什么样子——在没有见到这一面之前,也并不是完全没有一点、隐隐的期待的。
哪怕只是客客气气的,彼此相互尊重的相处……
谁会希望自己和父母天生就注定疏离、乃至对立呢?
楚烟心底一片冰凉,面上却反而挂上了浅浅的笑,叫了一声“阿娘”。
闻人亭闻言笑了起来,拭了拭眼角的泪痕,语气欢喜地“哎”了一声,已经握着她的手进了正屋。
房中侍女们寂寂垂手站着,有个锦袍男子正站在窗下的长几前头,拿着小喷壶给案上的兰花浇水。
听见两人进屋的声音,方才转过身,目光温煦地看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