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以文依旧木然地盯着他,嘴巴张了张,欲言又止。
晏黎习惯性地抬起手,想要拍拍他的肩膀,可是刚抬起来就又放下了。
“忙了一天,你也累了,先去休息吧。”说完,晏黎转身离开,背影看上去疲倦又落寞。
“大哥……”洛以文弱弱地喊了一声,待他回过头来,问:“你……还是我大哥吗?”
晏黎听后,垂下眼帘不敢看他,随即又抬起眼来,“是,无论晏黎是谁,你都是晏黎的好兄弟。”
洛以文松了口气,“无论大哥是谁,都对以文有救命之恩,以文没齿难忘。”
说完,洛以文双手抱拳,向他低下头去,以明心志。
晏黎却眉心紧蹙,并未开怀:“你我二人,不必如此。”
洛以文直起身来,迎上他复杂的目光,顿感寒意四起。
……
天纪2168年三月十一日,春光明媚,街上的行人都换上了单衣,没有人行色匆匆,似乎在享受着久违的阳光。
巳时三刻,阮烨的房间里。芸娟身着粉色新衣,圆圆的发髻上多了一缕红纱,正在帮凤冠霞帔的阮烨补妆,始终两眼含笑,与先前愁眉苦脸的样子判若两人。
阮烨通过镜子看了她许久,忍不住揶揄她:“今日是我出嫁,你为何如此高兴?”
芸娟看着镜子里的她,笑得有些不好意思:“奴婢是在替小姐高兴,以后就都是好日子了。”
“嫁了他就是好日子了?”阮烨忽然又言语冰冷,眉眼无情,“他只是用一块木佩压制住了我的咳疾,你就跟吃了定心丸似的,寸步不离地待在我身边。而在早些时候,你分明没有发现我有异样,却也不敢近身于我。万一他哪天去了,你是不是又要求我放你一条生路?”
“奴婢不敢,”芸娟低下头去,委屈地说:“奴婢早已下定决心全心全意伺候小姐,还望小姐明鉴。”
阮烨看着凤冠上的凤钗珠子,心乱如麻,索性闭上眼睛,一只手扶着额头,“你先下去吧。”
芸娟的眼眶已经有些湿了,藏着哭腔答:“是。”
待芸娟退了出去,阮烨慢慢睁开眼睛,面对镜子里面色红润的自己,感到陌生又迷茫。她自知自己脾气古怪,但待人绝不会像现在这样刻薄,更不会伤完了人又暗自后悔。
院子里的围墙、门洞,都用红绸装点了一番,下人们来来往往,个个都是既忙碌又高兴。可在芸娟的眼里,丝毫没有喜庆的感觉,甚至都没注意到外面的乐声。她一边抹眼泪一边向外走,一个没看清,撞到了洛以文。
“芸娟?”洛以文扶她一把,看清她的泪眼后,忙问:“你这是怎么了?”
“芸娟没事,多谢公子关心。”说着,芸娟瞥见了他身后的迎亲队伍,又赶紧低下了头。
洛以文撇了下嘴,“既然无事,那就赶快带我们进去吧,时辰快到了。”
“好。”
芸娟急忙转身,走出几步后,放在腰间的木佩掉了出来,又走出几步才有所察觉。等到她回过头时,已经被洛以文捡了起来。
“你的东西——”洛以文的话还没说完,整个人呆住了,脑海中闪现出一个奇怪的场景。画面中,两个孩童就在此处追着玩耍,嬉笑的声音仿佛就在耳边。
芸娟接过木佩,叫了他一声:“公子?”
洛以文回过神来,呼吸有些不稳,摇了摇头才清醒些,“快走吧。”
芸娟不明所以地点点头,“是。”
双方行完礼后,芸娟搀着阮烨从屋里走了出来。这时,阮凌志正等在边上,微微笑着,滋味复杂。
“烨儿,”阮凌志走上前去,背着手,少见地有些局促,“为父,为父愿你余生,安心落意,欢喜无忧。”
盖头下,阮烨紧抿双唇,轻轻“嗯”了一声,生怕自己张口说不成话再惹父亲感伤。
“去吧。”说完,阮凌志别过了脸。
洛以文望着阮凌志颤抖的胡须,回想着他那句“欢喜无忧”,突然对这位用心良苦的父亲,生出几分敬意。
……
等新娘子上了花轿,乐声、鞭炮声一起响了起来,围观的人们纷纷捂起耳朵,还都不肯散去,直到洛以文上了马,在前面开路。
花轿里,阮烨的双手规规矩矩地叠放在腿上,听着外面锣鼓喧天,内心却平静得很。可是当她听到洛以文的声音,就会不自觉地联想起华岚——那个在七年前说要娶她的人。
而这件事,当年在都城里传得沸沸扬扬。今日在街边对着花轿议论的人们,大约是好奇侯门独女被诅咒的传闻是不是真的。
队伍正在行进时,一名男子突然从人群中冲了出来,直接向花轿奔去,嘴里喊着:“你这个克星,克死了我妻子,今天,我要你偿命!”
第21章
前面的轿夫们一看男子拿有匕首,吓得立即放下轿子,四散而去。后面的轿夫来不及蹲下,轿子往前一倾,差点将阮烨摔出来。芸娟吓得惊声尖叫,但是没有逃跑,对着马背上的洛以文大喊“救命”。迎亲队伍瞬间乱作一团,乐手们也都停止了演奏,四处逃窜。
眼看红着眼的男子就要抓住花轿的帘子,洛以文按了下马背,腾空而起,在空中翻了个跟斗,落在男子身后。一把揪住他的领子,另一只手夺下匕首,随即将人重重地摔到了地上。
“你是何人?竟敢搅我晏明堂的事!”洛以文拿着匕首指着他,散在背上的头发有些乱了。
男子大口大口地喘着气,还是一副凶神恶煞的模样,控诉道:“你们晏明堂娶谁不好,非要娶她?她和那泯心一样,是个灾星!七年前,她克死了国舅独子,后来,她的母亲因她自杀。几个月前,她又克死了我的妻子!你们晏明堂竟然还敷衍我说,我那亡妻是得了急症才走的。你们为了攀附权贵,难道连良心都不要了吗?!”
路人纷纷:“真没想到,晏明堂为了跟豫平候攀上关系,连先前攒下的名声都不要了。”
洛以文扫视一圈后,大声地对男子说:“她是否如传闻所言,我晏明堂自有判断!跟你们这些外人有何干系?!还有,你又如何能证明她克死了你的妻子?”
“我妻子的身上未见任何伤口,生前也从未有过病症。那天撞见她的轿子后,人眨眼间就没了。”男子脸红脖子粗的,慢慢爬了起来,对着围观的人们说:“她一定是被泯心的鬼魂附体了,才会夺走我妻子的性命!”
阮烨忍无可忍地掀掉盖头,无暇顾及凤冠,从轿子里钻了出来。出来后,径直走向男子,引来众人注目。
男子看到她走来,想要冲上去,却被洛以文用匕首钳制住了。
阮烨的眼神冰冷至极,红唇轻轻启开:“若是真如你所言,你妻子是因为撞见我才死掉的,那我且要问问你,你方才直接冲撞我,为何现在还好端端地站在这儿?”
男子低下头想了一下,接着强词夺理:“我身为男子,身强体壮,自然能承受住你的煞气。”
“荒谬!”阮烨动了气,两手各自握着袖口,努力让自己保持冷静,转过去对众人说:“当初,天下人皆知我与华岚将军同年同月同日生,且又两情相悦。在他战死沙场为国捐躯后,你们就谣传泯心之咒重现在我身上,是我克死了将军。后来,我府上的几名婢女意外身亡,你们又说我被泯心附体,有一双彩瞳,见者即死。”
众人渐渐安静下来,听她如何辩解。
阮烨看着一双双痴愚的眼睛,深吸一口气,接着说:“倘若你们肯细想一下,便能发现,两种说法本就存在矛盾之处。敢问各位,他泯心,为何要附在自己诅咒的人身上?”
人们面面相觑,无言以对,过了会儿,有人小声嘀咕:“确实讲不通啊。”
阮烨嫌恶地瞥他们一眼,转而瞪着那名男子:“现在,你又说撞见我的轿子便会丧命,那我岂不成了阎罗王,想要谁的命就要谁的命?既然如此,我又为何会留你到现在?”
男子舔了下干裂的唇,眼神慌乱,无言以对。
听她哑着嗓子悉数别人给她扣的罪名,看她戴着沉重的凤冠极力为自己辩白,洛以文突然生出了怜悯之意。正在他晃神时,男子一把夺过他手中的匕首,猛地向阮烨扑去,直冲她心脏的位置。
情急之下,洛以文伸出胳膊去挡,正好被男子刺中小臂,疼得眉头紧皱,却没有发出声音。与此同时,他用另一只手抓住男子的手腕,将刀拔了出去,紧接着反向一撇,男子的手腕应声折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