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以文浅笑着:“谢侯爷。”
阮烨终于还是忍不住抬起头看他,见他慈眉善目,举手投足间透着天然的亲和气质,不禁想起一个想忘却忘不掉的旧人——华岚。
他是当朝国舅的独子,身份尊贵却不骄纵;是她记事起便亲密无间的玩伴,天真纯良而又聪颖;是她懵懂时期暗许芳心的少年郎,完美无瑕。
可惜天妒英才,华岚年方十九便战死沙场,落了个尸骨无存的结局。至今,已有六年了。
在洛以文投来目光的那一瞬,阮烨慌张别开了脸,泪珠悄然落下。
“烨儿?”阮凌志轻声唤她,关切地问道:“可是有哪里不舒服?”
晏黎和洛以文一齐看着她,神色各异。
阮烨缓了口气,眼神闪躲,佯装无事:“没有,父亲。烨儿只是……只是有些乏了。”
阮凌志的眼里只有她:“烨儿若是想先回去休息,那便回去吧,不过一会儿家宴,烨儿不得缺席。”
“是,女儿明白。”
阮烨欲起身,芸娟赶忙上前来扶,搀着她分别向老爷和两位公子行了礼,什么都没说就走了。
洛以文望着对面的空椅子,撇了撇嘴,不太高兴。
“二位见谅,”阮凌志笑着看向两位公子,“小女昨日出了一趟门,累坏了,不得不先回去歇着。”
晏黎眉梢上扬,并不在意:“哦,不妨事。说来也怪晚辈,让她在外面停留太久,没有考虑到她的身子。”
阮凌志:“老夫提及此事,正是要提醒公子,以后做事还请多为烨儿考虑。”
晏黎:“晚辈谨记。”
除了这番谈话,在席间,豫平候也是句句不离女儿,有意无意地试探晏黎,或者显耀权势威吓他。晏黎虽能轻松应对,但是洛以文却替他委屈,回去的路上一直闷闷不乐,一句话都没说过。
到了晏宅门前,洛以文先下马,落地时左脚被脚蹬子绊了一下,右脚还站不稳,一个趔趄差点摔倒在地。
晏黎见状,上前虚扶他一把,看清他的脸色后问道:“有心事?”
洛以文的眉毛眼睛纠结在了一起,嘴巴张了张什么都没说就又合上了,闷着头往里走。
“你不说,我也知道你在想什么。”晏黎跟上去拍了拍他的肩膀,“阮小姐是侯爷的独女,是他心尖儿上的肉,他肯将女儿下嫁于我,必然要下一番决心的。”
洛以文转过来面对他,终于爆发:“那他也不能句句警示你,处处威吓你。还有那阮小姐,根本就没有把咱们晏明堂放在眼里!我都替你憋屈。”
晏黎笑了笑,“你是江湖中人,自在惯了,自然不喜欢这种情形。但其实,只要摸清这些人的脾气秉性,也没什么好憋屈的。”
洛以文依然皱着眉头,“我实在不明白,大哥为何非要娶一个祖宗回来?今日还为她破例,专门改换了发型发饰,我还从未见过大哥这样。”
晏黎没有立即回答他,进了厅堂,才淡淡地说:“她若真的是个祖宗,那我好好供着就是了。”
“大哥真这样想?”
洛以文瞪大了眼睛,想不通昔日凌厉潇洒的大哥,今日竟成了对高官权贵低眉浅笑之辈。
晏黎沉默了,静静望着他,神色复杂。
见他这样,洛以文也不好再说什么。
突然,原本大亮的天色明显暗了下来,两人只能看到对方的轮廓。晏黎平时捆发用的红绳,此时缠绕在手腕上,在黑暗中闪烁着红光。
“大、大哥,你的手……”洛以文惊慌地退后了一步。
晏黎冷哼一声,不知在对谁说:“你终于来了。”
第20章
洛以文遵照晏黎的吩咐,摸着黑,磕磕绊绊地走向内堂。刚踏进去,屋里的灯竟然全部自己亮了。他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心仿佛已经跳到了嗓子眼儿,可是耳边仍是晏黎的那句“你终于来了”,好奇心难以按捺下去。
一番自我斗争后,洛以文还是转回身去,躲在内堂口偷看外面的情形。
只见晏黎的头发全部散落下来,一只手背在身后,手腕处依旧一闪一闪地发着红光。
洛以文看见他对着空气笑,便屏气凝神地竖起耳朵听,却又什么都听不见。
“天君?”晏黎忍不住发笑,“你一个活生生的人,居然甘愿跑到这里当一个不存在的人物,不觉得自己很可笑吗?”
天君不急不恼地整理衣袖,也跟着笑了起来:“那又怎样?我自有办法在两个世界之间来去自如。倒是你,你可别忘了,我是这本书的作者,是创造你的人,你们在这个世界里,都要按照我的设定来活。”
晏黎挑了下眉,“你真的觉得一切都在你的掌控之中?”
“不然呢?”天君笑得有些嚣张,一边看着屋内的陈设一边说:“你就要娶阮华儿了,等她知道你是泯心,恢复了前世的记忆,我就能亲眼看见你们相爱相杀的好戏了。”
晏黎气得握紧了拳头,但只是向他走近了一步,笑容变得神秘又可怕:“当初,你根本没想到阮华儿会死,而我会出现在你们的世界吧?”
天君依然淡定:“上次只是一个意外,现在阮烨来到了这里,你不也没想到她会成为华儿的重生吗?”
“那是因为你骗了我!”晏黎揪住他的领口,两眼猩红,想到小烨受的罪和已经死去的华岚,恨不得立马杀了他泄愤,咬牙切齿道:“终有一天,我会让你永远死在这里,再也回不了原来的世界。”
天君任他揪着,嘲讽地笑了下,“我死了,你和她的故事就会变成死循环。你们每经历一次,都会像第一次一样,所有的痛苦,都是新鲜的。”
晏黎又用了用力,指节发白,几乎要将他提起,“你别以为我奈何不了你。”
“你还别说,事实就是这样,”天君说话有些吃力,邪笑着,“你不仅在这儿杀不了我,就算你和阮烨能从这里出去,也不能把我怎么样,可能找都找不到我。”
听着他狂妄的笑声,晏黎觉得恶心至极,一把推开了他,心中的怒火无法平息,可又不能发泄出来。
天君低头掠了一眼,看见他手上的红绳,狐疑地问:“你绑这忠天绳干什么?”
晏黎平复着呼吸,伸出手,在他面前晃了下,“我还以为,你不认识它了。”
“我写的东西,我当然记得。”
“那你可还记得,它的用处是什么?”
“它——”
天君突然顿住了,眼睛晃动着,仔细回想一遍,居然不记得忠天绳有没有具体的功用。
晏黎从他身边款款走过,仰头望着几乎全黑的天,舒了口气,“你为了突显天君至高无上的地位,才写出诸如此类的小物件,也算花了心思,只是……”晏黎一顿,回头看着他,“你应该再下些功夫的,不然,它们也不会归我所用。”
“怎么可能?整个世界都是我的心血,你怎么可能——”天君说不下去了,瞠目结舌地望着他。
晏黎轻蔑一笑,慢慢走向他,气势与曾经坐在白玉龙椅上的天君,如出一辙,“你把我设定为天君之子的时候就该想到,我与你的意识、思想紧密相连,你那些模糊不清的设定,我都可以赋予它们新的用途。”
天君用笑掩饰慌张,可是越说越激动:“你能改变这些无关紧要的设定又怎样?你的命运已经改变不了了。等到你们相爱,她就会知道真相,你会眼睁睁地看着她自杀,然后像所有被你诅咒的人一样,生不如死——”
“闭嘴。”晏黎冷冷地看着他,转动了一下手腕,忠天绳竟然飞到了空中,一下子将所有的头发束了起来,恢复成过去的发型。
面对这样的情形,天君慌了,连连后退:“你要做什么?”
晏黎扯起一边嘴角,语气却十分凶狠:“你该滚了。”
话音一落,他发上的忠天绳不再闪烁红光。紧接着,天君凭空消失,外面的天空重新亮了起来。
还在内堂口躲着的洛以文,尽管没听到声音,也早已两腿发软,倚在门框上,不敢动弹。
过了一会儿,晏黎匆匆向他走来,面色紧张:“你没事吧?”
洛以文摇摇头,目露恐慌,看他变回了从前的发型,反倒觉得更加陌生了。
“我……”晏黎对上他的视线,不知从何说起,“有些事,我以后慢慢告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