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你眉梢点花灯(42)

这回不知怎么,这帮流寇一来,这些匪贼们竟铆足了劲儿跟朝廷对着干。

眼看着秋节就要到了,流寇滋事的地方,离金陵不过七八十里,当地的官府生怕这些匪寇一个兴起闹到天子跟前去,便与朝廷派来的将军通力合作,还真抓了一个匪头子回来。

今上把这匪头子扔给郓王,命他三日之内审出结果。

郓王是辖着大理寺的。

他把匪头子关在大理寺的刑牢里审了三日,无奈这匪头子一身硬骨头,末了,啐一出一口血,比着一根小拇指道:“我们山头七个老大,我就是个小幺,你们以为端了我的窝就一锅端了?还早得很哩,我哥哥们在哪儿,没人带路,就凭你们,一辈子都找不着!”

隔日,大理寺卿跟着郓王进宫,战战兢兢地把匪头子的供词呈于御前。

今上一看,勃然大怒,当即让大理寺卿滚蛋,然后罚郓王在御书房里跪着,跪一整日。

他想不明白,为何一桩看起来这么简单的差事,任谁领了去都办不好。

恰逢陵王进宫面圣,看郓王在一旁跪着,本着兄友弟恭的原则,便帮忙说了一两句情。

今上愤然,方压下去的邪火又窜了上来,冲陵王撒了个遍,末了道:“你要帮老四求情是吗?那正好,你们两兄弟一起跪着。”

陵王温文有礼,郓王虽有点吊儿郎当,在御前还算规矩,两位皇子的性格都不错,因此明面上的关系尚好,不算交恶。

私底下不好说,毕竟有个储位摆在那儿,想来暗中勾心斗角一定也是有的。

这回陵王与郓王倒是真真切切的同甘苦同患难了一回,跪了一整日,膝下连垫子都没一个,隔日出宫时,险些走不动道儿。

两位皇子尚且如此,下头的人更是如临大敌。

今年秋节本来是个大喜的日子,被京郊流寇这么一闹,各部衙门反而人心惶惶,愈发担心那些不怕死的匪贼们赶在秋节当日混入金陵,凑到御驾前来折腾一番,一时排查的排查,加强防卫的加强防卫。

程昶是巡城御史,程烨是在京房的统领,兼之又都是宗亲,各自差事都重,便无闲暇去侯府叨扰脏脏了。

日子终归是要一天一天过去的。

在朝臣们惶惶不安之中,在百姓们争相期盼之中,秋节终于到了。

这日一早,方芙兰在侯府门口贴了秋神蓐收的画像,挂了稻穗。

云浠留在府中用完午膳,打算早些出门,陪方芙兰去街上转转。

她这日是夜里当值,前一阵儿程昶与她说,那个手心有刀疤的仆从,会在秋节当日赶来见他,告诉他有关真凶的线索,程昶怕自己伴驾走不开,请云浠帮忙留意。

云浠应了,之后还特地去张怀鲁那里调了班,换到程昶伴驾随行的那条街巡视。

自大理寺为云洛翻案后,张怀鲁对云浠已不似以往那般苛待,这种小请求,他当即一口答应,还和颜悦色地叮嘱:“秋节这样的大日子,金陵自有巡查司和在京房看着,轮不到咱们京兆府,你一个捕快,权当是过节,在街上逛逛即可,累了就回府,不必等天亮。”

赵五套好马车,将要出府时,府上又来了客。

竟是罗姝。

她笑道:“我今早起迟了,紧赶慢赶,险些来晚了,叫阿汀和芙兰姐姐好等。”

听她这话的意思,原来是事先与方芙兰约好的。

方芙兰温声道:“我近日听说了你的事,想着你这几日必然辛苦,原本想让鸣翠去你府上说一声,让你不必特地赶来陪我,又怕你觉得我多事。”

“芙兰姐姐哪里的话?”罗姝一笑,去挽方芙兰的胳膊,“姐姐难得出府过节一次,姝儿怎么能不作陪?再说了……”

她一顿,脸上微红,“我这阵子被那事搅的,心中乱极了,还想来找姐姐你说说话呢。”

她虽未言明“那事”是何事,但云浠心知肚明。

时距云浠退亲已两月,风声平息,裴罗二府不再藏着掖着,虽尚未定下日子,已将罗姝与裴阑的亲事摆到明面上来议了。

裴府门第显贵,裴阑又官拜大将军,罗姝能嫁给他是实实在在的高嫁。

罗府生怕这门已到屋槛的好亲事跑没了,裴府还没下聘,已暗中备起了嫁妆。

罗姝像是的确有一肚子的话要倾吐,几人刚上了马车,她便迫不及待地与方芙兰细语起来,左不过女子闺中带了些娇羞的忧虑,云浠在一旁听着,没开腔。

她其实是放心不下罗姝的,毕竟她至今都未查出两回跟真凶报信的人究竟是不是她。

何况方芙兰要与罗姝来往,云浠也找不到理由相阻,总不好直接跟方芙兰说,罗姝这个人,也许没有面上看着这么简单吧。

理由呢?

她只好一路跟着她们二人,打定主意等日暮华灯上了再去上值。

大绥尚灯,以为明灯如星子,能向天上地下的神灵祈福。

秋节这日,秦淮河岸张灯结彩,只等日暮时分,銮驾从宫中一出,齐齐将灯点亮。

云浠陪着方芙兰与罗姝四下转了一会儿,路上,遇着了不少与她们一样早早出门的贵妇贵女们,说来也巧,走到一处僻静地,老远瞧见了姚素素。

云浠与姚素素关系不佳,不想上前与她撞个正着,便在原地驻足,等着她先离开。

谁知姚素素竟是一副心虚的样子,四下张望一阵,见是无人注意到自己,将手中雪团儿交给身旁的丫鬟抱着,提裙进了近旁的一座道观。

大绥本就尚佛不尚道,这是秋节,常人都向秋神蓐收祈福,哪有莫名去道观的?

云浠见姚素素行踪诡秘,心中起了疑,但她不想多管她的事,便和方芙兰说:“走吧。”

方芙兰应了,然而罗姝却仍立在原地,怔怔地看着道观的方向。

方芙兰唤了声:“姝儿妹妹?”

半晌,罗姝才似回过神,勉强勾起一笑,问:“怎么?”

云浠道:“酉时快到了,阿嫂晚间的一道药还没服,我要送她去药铺。”

方芙兰常看病的那家药铺子不远,不到半柱香就走到了,大夫去煎药的当口,罗姝一直心神不宁,方芙兰与云浠都猜到她这幅样子,定与方才见到的姚素素有关,想问,又不知该怎么问出口。

毕竟与姚素素有关,八成就和裴阑有关了。

罗姝坐了一会儿,蓦地起身,对方芙兰和云浠道:“芙兰姐姐、阿汀,我闻不惯这里的药味,心口闷得慌,想出去走走,一会儿就回来。”

言罢,也不带丫鬟,自己一个人出了铺子。

方芙兰看云浠一眼,说:“你跟着去瞧一瞧,我实在有些不放心她。”

云浠正有此意,当即应了,拿了剑,跟着罗姝离开。

她没有追上罗姝,而是不动声色地缀在她身后数步开外。

罗姝像是也没注意到自己后头有人,快步来到之前的道观,抬手在自己心口微微一抚,沉了口气,径自入内。

道观清幽,越往里走,越是一个人也无。

云浠跟着罗姝,忽见她在一扇月牙门前顿住,月牙门内,隐隐传来啜泣之声。

罗姝盯着月牙门内,收在身侧的手越握越紧,直要将指甲嵌入掌心,从云浠这个方向看去,她大半张脸血色已褪尽,整个人似乎还在微微发颤。

云浠狐疑,挪了个方向,又朝月牙门内望去。

她目力极好,这一望,也是愣住了。

门内的花圃间立着两人,一人是方才见过的姚素素,另一人,却是裴阑。

两人不知说起什么,姚素素拾起帕子来抹泪,裴阑看她伤心,似是于心不忍,轻轻拿过她的手帕,帮她把脸上的泪渍擦去。

他们靠得极近,一人替一人拭泪,温柔缱绻得连外人都感知得到,一时间也不知谁先动了情,裴阑俯身,在姚素素颊边落了一吻。

“……”

云浠无言以对。

若不是心中对罗姝存了疑,她真想转身就走。

月牙门外,罗姝颤得更厉害了,整个人如一片风中落叶,凋零枯败。

云浠心道自己这么干看着也于事无补,何况眼下事态已十分明了,不如先带走罗姝。否则这事一旦闹起来,只怕不好收场。

她没有为罗姝出头的意思,更没有为姚素素和裴阑着想,她只是念着老太君之前已狠狠气过一回,至今尚在病中,眼下是万不能再受刺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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