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子晟也意识到了这一点。
这个问题,他必须回答,也必须小心回答——这是直觉告诉他的,仿佛敷衍和欺骗会让他失去什么似的。
为什么?
方子晟喉咙哽住了。
他要如何说?这是他曾经深深埋藏的辛秘,是他曾经惶惶不安怀璧其罪的恐惧,也是他曾经步步为营,一次次转危为安打的底牌。
正是因为那样的奇遇,让他一直坚信,自己是特殊的,是与众不同的,是天选之人,注定会有一番不凡的成就,注定要塑造出一段世人高不可攀只能景仰膜拜的传奇。
到了如今,他仍对自己的夙愿充满了信心,但是对那个曾经的秘密,却没有了当初那般惶恐拼命的保护,因为他已经足够强大,不必忧心于心怀龌龊之人,更不用担忧守不住这份天赐之礼被他人抢夺。
“你还记的,当初你找到我的时候,是怎样的情境吗?”方子晟看着楚四的眼睛,这双让他既愤怒又不舍还不解的黑色眸子。
这双眸子,这么多年了,似乎变了许多,又似乎一直没有变。
他突然发现,自己原来清清楚楚地记得,当年两人俱为少年时,这人看自己的眼神。
那时候的他在方家处境并不好,处处受制,小心翼翼,过早地体会到了算计和孤独的滋味,而这份孤独,从这人来到自己身边起,便一天天地散了。
这人分明比自己年幼,却在那个时候,用那种看弟弟的目光守着自己,做饭洗衣,打扫房间,无微不至地照顾自己,无声地鼓励和陪伴自己,陪他度过了近两年的时光。
那段时光,如今想来,竟是无比怀念,因为他此刻才意识到,那个时候的方四,是真实的模样,而不像后来的四儿,只给了自己他想要自己看到的样子,甚至此时此刻,他也不敢断定,眼前人的样子就是脱去面具后的真实样子。
方子晟知道,他在担忧,担忧方四现在的样子,不过是第二张面具。
是他,是他亲手,弄丢了曾经的方四。
在他说出那样的谎言后。
楚四听到方子晟的问话,微微恍惚,怎样的情境?
当时的方子晟缩成一团躺在冰凉的地上,胳膊骨折,浑身是血,眼神似乎都要失去焦距,那般狼狈的样子让他无比怀疑自己究竟是不是真的穿到了那本主角升级打怪无法无天的龙傲天文里——虽然后来的事实证明他确实没穿错。
他忧心似焚,冒着被发现后打死的危险从方家溜出去找方子晟,终于找到却看到那个情景的时候,呼吸都快要停滞了。
他扑上去,想要带他去医院急救,却在下一瞬被方子晟扑倒,狠狠地撕咬上来。
胳膊上的皮肉被生生撕咬开的剧痛仿佛还能清晰地感觉到,楚四打了个颤,发现自己无法抑制渐渐冒出来的怒火:“怎样的情境?您是指您突然变身为吸血鬼差点让我失血而亡的情境?”
而且在那之后还把自己胳膊上的撕咬伤口全部剜去以作遮掩,还把自己大半夜丢在医院门口,还顺着二少爷的话承认他叛逃?!!
楚四积压了多年的怒火和委屈熊熊烧了起来。
☆、第 23 章
“我并非有意,一切都是不得已而为。”方子晟清晰地感受到了楚四的怒火和委屈,眼前的人瞪眼瞧着自己,圆眼中的质问呼之欲出,他本该为这样的态度感到生气,可事实恰恰相反——他竟然为着这份真实的神情而略为心安。
“不得已?那不知我可有这个资格听一听您的不得已?”楚四嗤笑。
方子晟扭腰坐在了床榻边,将楚四一把拉入怀中,楚四身体僵硬了下,被方子晟强硬地搂在怀里安抚,他的掌心一下一下抚过楚四的背,让他冰凉发颤的身子渐渐觉出了暖意。
“你感觉到了吗?”方子晟的呼吸近在咫尺,鼻息悉数喷洒在楚四颈侧,“我与常人,有些不同。”
他的掌心像是烧开了的水壶冒着热气般,源源不断的热流顺着他的掌心向楚四身体延续。
楚四能清晰无比地感受到那股热气的流动。
他瞳孔闪了下,他知道方子晟与常人确实不同,书中的他经常能化险为夷凭借可不只是强大的势力,出众的头脑,还有他那诡异莫辨的身手,数场针对他的暗杀以常人来看都绝无生还的可能,可方子晟却屡屡把不可能变为可能。小说里的世界存在无数可能,楚四虽然从来不愿意把这当做真实的世界,但他本就在此中,无法挣脱,自然也不能不面对这世界的种种不合理之处,比如,方子晟的本事。
楚四以前知道的,只是方子晟有几倍于常人的身手,无论是速度还是灵敏度都是旁人望尘莫及的,而另外一个最突出的开挂之处,便是书中的方子晟似乎活到了一百六十几岁,甚至在那个年纪的时候,他都是一个精神的,健康的,仍然充满气势的上位者。
楚四一直都知道这些,也正是因为他了解作为这个世界宠儿的方子晟有多么强大,他才会甘愿带着面具温柔款意,尽量顺从,甚至曾经偶尔冒出过这样苟且偷生一辈子的念头。
可是他没有想到,原来从多年前,方子晟身体的变化就已经开始了,而且听起来……这个变化曾经就是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发生的——他还记得自己刚找到方子晟的时候他浑身是血的惨状,可第二日自己被二少爷审判之时,方子晟便已经毫发无损,不见病态。
“是因为那次吗?”楚四低声问。
那次,方子晟像恶狼一般扑上来,吸了他许多的血,医院的大夫惊诧于他胳膊上的伤口分明不那么严重,为什么会让他失去几乎要了他性命的血量。
“那次,是我第一回得到那个秘法。”方子晟感觉到楚四的身体已经回温,不似初时冰冷,“这秘法初习之时,需以活物之血为佐,所以我那日出了方家,却不料那伙人误打误撞在那个时候盯上了我,至我受了重伤。”
活物之血……
楚四微微晃神,难怪。
“我本来有周全的安排,却因为这意外而乱了全盘,若是当时没有你的血,我很可能血液灼烧而死。”方子晟的动作微微顿住,其实这样看来,他早已与怀中的人,血液交融。
楚四想到了什么,淡淡地扫了眼房间的角落,把多余的情绪收敛起来:“些坏了你计划的人,难道不算是活物吗?”
方子晟喉结动了动,没有马上接话。
楚四知道自己抓住了要害。
“……四儿……”方子晟的声音里带着无奈,“你知道的,我那时境况不容乐观,我不能有一丝一毫被盯上的可能。”
只有蛰伏,才能在所有人不经意的时候,给予旁人致命一击。
楚四僵硬地勾起嘴角,所以,为了避免哪怕一丝暴露的可能性,自己变成了那个情况下最理想的供血者吗?
其实他可以勉强接受这一点,毕竟当时他与方子晟朝夕相处两年,自以为有着深厚的情意,若是能救方子晟性命,失血于他完全可以咬牙受了。
可现实狠狠打了他一个耳光,他和方子晟的情意没有他想的那么深厚。方子晟把那暴露的可能性,细致到了每一处,包括楚四胳膊上看不出受伤原因的伤口,包括……捏造出他叛逃方家的“事实”。
“方子晟……我一直都想问问你,在你剜去我胳膊上咬伤的大片皮肉来遮掩受伤原因时,在你把失血休克的我随意地丢在马路上时,在你为了避免别人因为我溜出方家而生疑从而发现你的秘密,便告诉所有人我叛逃时……”楚四不可抑制地微微发颤,他的背后,方子晟的胳膊已经僵住了,“在你……被二少爷发现情绪的起伏变化为了转移他的注意力故意说你喜欢我想要我时……你有没有,有没有那么一丝犹豫?”
你有没有哪怕一丝不忍?哪怕一丝不愿?
楚四抬眸看着方子晟,两双黑眸对视,泛着黑曜石般纯粹的光泽,都黑沉沉地看不出一丝丝情绪,像是两汪深潭。
方子晟的嘴张了又张:“我……我必须避免一切可能。”
楚四像是料到了这个回答般,慢慢地笑出了声。
那笑声里满满的嘲意让方子晟的脸色越来越僵,他捏住了楚四的下巴,止住了他的笑声:“我知我那时有些对不住你,但是这些年,我对你的好,你难道看不到吗?”
他对他这么好,胜过他对旁人数倍,他就这么纠结于多年前的事情迟迟不肯放下?!
“是啊,您对我很好,好到一度想要把我送人?”楚四笑声停止了,可眼角却挑着,仍是泛着嘲讽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