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叙川会做形形色色的梦,全都有关于她。有时候梦过于旖旎, 醒来时,冰凉一片。
也有时候,他会梦见小时候。
俩人曾经有过交集,但那只是非常短暂的交集。那一次,是他唯一一次参加宴会, 有了与她的初见。
小时候很多记忆都模糊了,但这一段他像是铭刻进骨子里似的,反复在梦中出现。
“抢婚”之后的他,和她在公园。
“哥哥,你叫什么名字啊?”
陈叙川听见她问,眼前的小姑娘眨巴着眼睛,清澈灵动,双膝并拢放在草上,白皙的小手托腮。
“我叫,,”
他说着,忽然低下头,脑海中出现了不太好的声音,“我还不能告诉你。”
小姑娘一下有点委屈,“刚才你都抢婚了,为什么不能告诉我?”
“因为……”
因为别人要是知道你和我一起玩,会嘲笑你的。
当然,他自尊心强,不可能直接告诉她原因,而是有些别扭道,“因为我的名字不好听。”
“好吧,等你下次改了好听的名字,再告诉我吧。”小姑娘说着,注意力又被他的手吸引了,那儿贴着好几张创口贴,斑斑驳驳的。
她皱眉道,“为什么你的手会受伤,是有人欺负你吗?”
“没有,”陈叙川说着,将手塞进裤兜里,小小年纪的他敛起笑意,有些漠然道,“是我自己弄的,你别管就行。”
“那你以后要小心点,你贴了那么多创口贴,肯定很痛吧。”傅嘉柔瘪着嘴巴,越想越觉得痛,眼眶说红就红了。
陈叙川一下手忙脚乱起来,
他从来没有见过女孩子哭,但直觉告诉他,他不希望她哭,“我不痛的,我都习惯了。”
他说着,掀起衣衫下摆帮她擦眼泪,“我以前会觉得痛,但是现在早就不觉得了,你别哭了。”
傅嘉柔摇摇头,“可是,上次我下楼梯时脚崴了,都很痛,你又不是机器人,肯定也会痛的。”
陈叙川一下子就不说话了,从来没有人问过他痛不痛,只有人问他能不能滚远点,能不能别给他们丢脸……
唯一体会过的温暖,便是母亲恢复理智时将他抱在怀里,说着“对不起”,但即便是那样的温暖,在他成长过程中少得可怜。
没有人会因为他会痛而哭,这是第一次。
他鼻子有点酸,眼泪也涌上来了。但他是一个男孩子,怎么可以在女孩子哭的时候也跟着哭呢。
想到这儿,他把眼角的泪擦掉,在裤兜里找出一张发皱的纸巾,很轻很轻地,帮她擦着眼泪。
傅嘉柔吸了吸鼻子,“那你要保证,一定要好好保护你的手,手是很重要很重要的位置,要是一直受伤会坏掉的。”
“左手坏了,我还有右手。”陈叙川扬了扬右手。回头一看她,瘪着嘴似乎又要风雨欲来。
他意识到说错了话,赶紧补救道,“我的意思是说,是说左手又不常用,就算坏掉也没多大影响。”
“不行,”小姑娘很严肃地摇头,“要是你不好好保护它,我长大后就不嫁给你了。”
“你知道嫁给我是什么意思吗?”
“我知道呀一直一直陪伴在你的身边,到老了也不分离那种。”她天真地笑笑。
陪伴,他从来没有奢望过的事。
这两个字,在他黑暗的世界里点亮了一盏灯,抽离了孤单的恐惧。
长大真的是一件很诱人的字眼,小时候总以为,长大了就可以拥有一切想要的。
他第一次,如此急切地盼望着长大。
不远处,有小朋友和身材高大的男人远远走来,那小朋友正是被抢婚的西装小男孩。
“我爸爸来了。”她欣喜道。
陈叙川看过去,那个男人五官温柔,脸上还有浅浅的笑意,眼睛和她一样好看,莫名地让人感觉安心。
“叔叔,叔叔,就是他把嘉柔给带跑了,”西装小男孩邀功请赏一般,语气中都透着得意,“你看,他还把嘉柔弄哭了!”
陈叙川有点慌,但他没有否认,“叔叔,我,对不起。”
“他才没有,哥哥是我的好朋友。”傅嘉柔气呼呼道,眼神童稚天真,“而且我长大后还要嫁给他的,他才不会欺负我!”
陈叙川一下有些不好意思,手擦了擦鼻尖,“叔叔,我……不会欺负她的。”
男人弯身抱起傅嘉柔,伸手摸了摸陈叙川的头,“没事,我相信你,但是,要娶我们嘉柔没有那么容易喔。”
霎时间,男孩脸色羞红,偷偷看了眼小姑娘,“我…我会努力。”
男人笑了,目光却没有任何轻视,“好。你家在哪里呀,我一起送你回去吧?”
“不,不用,”陈叙川连连摆手,“我家就在附近,我自己回去。”
“哥哥,再见,记得当心一点,保护好你的手。”傅嘉柔和他挥手。
陈叙川看着他们的背影,眼神中有些留恋不舍,直到她父亲抱着她进了车里。
一低头,却发现她借他的那条项链,他还戴着,没还给她。
陈叙川一下急了,他追过去。然而车子很快消失在街道尽头。他依然追了很久,直到两腿酸痛,他弯着腰在路上喘粗气。
他根本不知道如何联系她。
又很担心她发现项链不见之后很着急,最后他决定回去原处等待,在公园草坪两人曾经坐过的位置,他孤零零地看着汽车消失的方向。
从下午,到夜晚。
太阳落山,夜幕降临,他一直站在原来的位置,不敢离开。
下雨了。
他没带伞,公园里早已空无一人,孤身地坐在草坪中央,雨水湿透了他全身,路人匆匆路过,却没有任何人注意到他。
终于,他眼睛亮了。
有车在远处停下,小姑娘撑着一把雨伞,朝着他小跑过来,遮在他头上,“哥哥,你竟然还在这里,你怎么不撑伞?”
“没带。”陈叙川身体有些僵,此刻她站在身前,才感觉身体慢慢地回暖,“你的项链,还给你。”
他全身都是是的,黑发凌乱地搭在额上,项链却一点水都没沾到。
“回去吧。”
“这个伞给你撑,你快点回家吧。”
“你自己撑。”他还没说完,她就一把将伞塞给他,随后冒着雨跑向车,白裙拍着小腿,在风中飘摇。
那个背影他记了很久,念念不忘。
但他没有再去过公园,那时候的他,只想更努力一点,如此,便可以见到她时可以光明正大同她说一句“你好,我叫陈叙川”。
她记不记得其实没关系了,她已经是他的了。
但也正因为如此,他得更努力,成为她的骄傲,做她的避风港。
幸好,天道酬勤。
在全国性比赛上上斩获冠军,陈叙川获得了清溪一中体育特长保送生的名额,他被保送到了Z大。
在公布名单上,他看到自己名字那一刻,陈叙川如释重负,下一刻,便是迫不及待想同傅嘉柔分享。
与此同时,周围涌来一堆恭维与赞美,许多还是他压根不认识的。
包括他久未角落父亲,还抽空给他打了电话,但这些他他通通不予理会。
落魄时狗都来踩你两脚,风光时都争着抢着拥来吹捧,他觉得好笑。
他只想和她分享,仅此而已。
那天晚上。
傅嘉柔刚从艺体馆晚训完,立即接到了他的电话,接起来那瞬间,她是有些疑惑的,今天并非周日,他怎么可能会有手机。
“喂?川哥。”
“我能去Z大了。”他声线低沉而愉悦,他重复了一遍,“被保送了,我可以去Z大等你了,小皮球。”
傅嘉柔懵了一秒。
紧随而来的是难以言表的狂喜,甚至想哭。陈叙川听她欢快的声音,一遍遍向他确认着,他不厌其烦地告诉她是真的。
他听到她风铃般悦耳的笑,不说话,他心情就可以很好,这种愉悦,甚至比刚知道这个消息时都要多。
坐在李甜车里。
她仍难以抑制心底的激动,李甜也注意到了,晚训结束时,傅嘉柔看着还有些疲倦,整个人特别温和平静。
但她接了个电话之后,现在整个人看起来特别兴奋,嘴角的梨涡太明显了,望着窗外不停后退的风景笑着。
“嘉柔,什么事这么高兴?”李甜笑着问道。
她是傅嘉柔信任的人,知道这个消息时,替傅嘉柔感到开心的同时,突然又想到了一件事。
对于傅嘉柔男友,她的印象止于七中校门那个桀骜不驯的男孩上。而这个在一中的男友,又是?
她诧异问道,“嘉柔,你男朋友不是七中的学生么,怎么变成一中学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