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略显清高地笑了笑:“对。”
江怀越冷哂:“那不就是你吗?沈先生!”
“原来你早已确定。”沈睿倒也没有吃惊,只是淡淡地道,“那后来的事情,你应该也都清楚?”
“你将相思骗到一处宅院后,有个白裙女子带人进入,谎称是贵妃娘娘宫中的女官,特意出宫教训相思,对她大肆凌|辱。”江怀越手里不禁又加了一分力,“那个女子,就是你表妹,金玉音。你们早有预谋,想借此使得相思与我产生嫌隙,又顺便离间我与贵妃娘娘的关系。此后事情越演越烈,而正不就是你们最想看到的局面吗?”
“那你怎么不问问,馥君在那天,到底遇到了什么事?”
江怀越心里一震,他知道馥君是看到相思被丢在那荒宅后,义愤填膺地去西厂找他,却因为没能遇到而又转而去了药铺,从此之后失踪不见,直至尸体被人发现……而现在沈睿主动提及,他……
江怀越正怀疑着沈睿说这些话的目的,盛文恺已经按捺不住,“你还想兜圈子?馥君她究竟遭遇什么才会被杀?!”
沈睿抵着墙壁,吃力地抬起下颔,咳嗽了一声:“我如果说,她实在是自己找死,你信不信?”
“你说什么?!”盛文恺浑身一震,声音发紧。
“我说,她是自己找死。”沈睿微微闭上双目,脸上浮现奇怪的笑意,“她不该暗中跟着我的车子到了那宅院外,也不该不声不响躲在角落窥伺……想必是后来,她看到我们离开,才进入宅子寻找相思。可是……她哪里知道,我当初驾车离去,只是出了巷子,却又因为腰间玉佩不慎遗失,重新折返回去想要找回。不巧的是,我从巷子另一端进去,看到的恰好就是她雇来的那辆车子停在角落。”
江怀越紧盯着沈睿,想要打断他的话,但还是忍耐了下来。
沈睿似乎沉浸在回忆里,脸上又渐渐浮出冷静与不屑的神色。
“我只问了一句,那车夫抱怨道,在此已经停了许久,如今人已经进去了。也幸亏如此,我才意识到有人从刚才开始就在那里窥伺,因此我并未再返回宅院,驾着马车又匆匆离开。这一切,想来馥君与相思,包括你们,全都一无所知。”
盛文恺越听越觉得寒意森森:“你知道了馥君曾在巷子角落窥伺,所以……所以你不想身份暴露,后来就将她绑走?!”
“她看到了我的样子,我以后还要在京城为辽王办事,怎么可能让身份暴露出去?!”沈睿猛然睁开双眼,紧盯着盛文恺,“我一路追踪,直至她后来又从淡粉楼出来,先是去了西厂,却连大门都没能进去,随后又急急忙忙赶去药铺。那个时候天色昏暗,行人稀少,正是天赐良机!我便将她拖上了马车,你们以为她是死在城外?不,她在被我拖进车内之后,就已经被我生生勒毙!将她抛尸荒野草丛,只不过是为了拖延时间不让人早早发现!”
冲天的怒火将盛文恺全身笼罩。馥君的死,他一直以为是辽王所导致,然而自己依赖辽王而无法追究,一直隐忍在心深感耻辱,甚至不敢在外人提及一句,如今,却得到的是这样的真相。
“你!你这畜生!”他怒目圆睁,不顾一切地推开江怀越,一下子将沈睿打倒在地,“她只不过是担心妹妹安全才一路紧随,却因为这样而被你无端杀害!你还有脸在我面前假惺惺说什么事出突然,说什么是她执意反抗,才导致辽王派来的人失手将她杀死!”
沈睿跌倒在墙边,一边喘息着一边爬起。江怀越见盛文恺情绪激动,不禁道:“盛大人,克制自己,不要被他……”
话音未落,却瞥见沈睿那宽袖间骤然闪现一道白光。江怀越心头一紧,迅疾出手想要拦阻,谁知沈睿出刀的目的竟并非刺杀盛文恺,而是直接将匕首扎进了自己的心口。
盛文恺一声惊呼,眼睁睁看着近在咫尺的沈睿挣扎着,双膝一软,跪倒在地。
鲜血不住流淌,很快将他的衣袍与地面染红。
江怀越紧抓住沈睿的手臂,可是那匕首扎得既准又深,就算拔出也已经无济于事。
“罗桢。”沈睿最后盯着他,眼神复杂又空洞,“你的名字,是我起的。可惜了,原本的坚硬桢木,却最终囿于宫闱……”
说罢,他已经面色惨白,嘴唇不断颤抖,清瘦的手紧紧握着匕首,骤然发出一声悲凉长笑。就这样,睁着双目倒在了血泊中。
第213章
浓郁的血腥味充盈了整个书房。
盛文恺寒白着脸站在原处,无法接受眼前的现实。
馥君的死, 一直是他心中不愿触及的刺。他从背负着辽王交予的任务回到京城起, 就明晰地告诉自己, 过去的所谓婚约早已废弃, 云静含不再是书香门第的大家闺秀, 而自己,也不再是温文谦恭的白衣少年。
十年风霜侵染青春年华,他们失去的,不仅是安乐富足的生活,更是闲雅自如的心境和对将来的憧憬。
为了谋求生路而被迫改变, 隐忍着压抑着,自从家业败落后,几乎没有过真正高兴的时候。在听到辽王的安排时, 他也曾惊愕, 甚至不敢想象当年文静聪慧的静含如今会是怎样, 然而为了不再蹉跎岁月, 不再一辈子被人踩在脚下,他还是默默接受了下来。
对静含,他是深怀愧疚的。
重逢是有意设计,关爱也别有企图, 他有许多话都不是出于本意。几乎每一次,都是怀着复杂而又沉重的心情去看她。
不想虚情假意的时候,盛文恺会躺在青罗帐内,看静含坐在床边, 慢慢地调制着小小铜炉间的熏香。
香息缭绕清幽,宛如兰草间坠着清凉的露珠。
有时,她会请他再像以前那样弹琴一曲,自己则横笛相和。曲韵悠悠中,他与她仿佛可以暂时忘却身份,好似又回到最初的岁月。
他有过简单的想法,如果云家冤案得以洗雪,静含就能恢复自由的身份。
到那时,也许他们还可以再续姻缘。她就像一朵行将凋谢的花,不能再禁受风霜侵袭。
但这也仅仅只是朦胧而又虚幻的远方灯火,尚未来得及靠近,便被浓雾笼罩,失去了光亮。
他一直以为静含是死于辽王的命令,那是让他无法也不敢反抗的力量。可是现在,倒在眼前的沈睿,却在临终前告诉他,自己才是杀害静含的凶手。
而他盛文恺,这几年中一直都跟沈睿联系着,见面着,甚至与其一同饮酒品茶,从来没有想过正是那双执笔写诗的手,活活勒死了静含。
他无力地倒退了一步,耳边嗡嗡作响,世界仿佛颠倒旋转。
似乎有人在叫他,他茫茫然抬起头,才发现是江怀越。
“刚才的事情,请你务必保守秘密。”江怀越沉声道,“我会让腾骧卫将他的尸首带走。”
“那么,如何向万岁交待?”盛文恺吃力地问。
江怀越沉吟一阵,迅疾道:“就说他是畏罪自尽的,盛大人,你就是唯一的见证。”
“你,信得过我?”盛文恺恍恍惚惚地看看江怀越,又看着沈睿那尚未合拢的双眼。
江怀越静默片刻,道:“当此情形,我必须信你,你也必须帮我。”
*
天幕暗沉,寒星寥落。朔风卷过宫城,旗帜猎猎作响。
乾清宫中还是灯火通明,承景帝疲惫地撑着前额坐在几案后,余德广不无担忧地在一边劝说:“万岁,您还是先休息一会儿,有什么事情他们自然会通传上来……”
“贤妃那边还没有消息?”承景帝紧锁眉头问。
“稳婆已经进了宫,陪在身边。其余人都被清退了出来……”余德广小声道,“但小的安排了人盯着呢。”
承景帝长叹一声,不再发问。正在这时,殿外脚步匆匆,內侍奔来报说:“裴公公从长乐宫回来了。”
“传!”
门扉开启,裴炎神情紧张地进入内室,跪拜道:“万岁,稳婆说贤妃娘娘腹中的婴儿胎位不正,很是难办。”
承景帝脸色晦暗,心中滋味复杂难言。如果先前没有发生这些事情,眼下听到这样的消息,只怕他会心急如焚。然而江怀越说到的那个沈睿和贤妃的关系,令承景帝实在难以想象。
在他心中,金玉音一直都与其他妃嫔不同,气质如兰高雅淡泊,怎么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