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桥顺手帮他提个箱子,开了门进去,“等会儿把你指纹存上。”
纪真宜把蛋糕拎起来,“谢总,切个蛋糕吃吧。”
谢桥有些不解地看他,好像在思量今天是什么日子。
纪真宜笑起来,“恭喜我搬家。”
“我吃过饭了。”
“再吃一点点吧,买都买了,当饭后甜点好了,不会很腻的。”
谢桥被他缠着,勉为其难地坐下了,拿小圆勺斯文地吃进嘴里。
纪真宜坐对面看着他,年少的记忆浮光掠影般泛上心头,谢桥吃红豆米糕,吃栗子,吃小曲奇,笑着对他说“好吃”的模样,好像在近在昨日。
谢桥突然抬头,纪真宜心都横跳了一拍,垂着眼心虚掩饰。
“早上,我没怀疑你要拿我的钱。”
纪真宜有些错愕,好一会儿才想起来,“哦,我知道啊,当时就是刚醒脑子乱,想茬了。你要真怀疑我拿你钱,也不会还把房间租给我。”纪真宜笑吟吟地看着他,深深的,简直要把他融在眼底,“是我错了,误会你怀疑我,对不起啦谢总。”
纪真宜晚上一个人在卧室收拾行李,蹲在地上把东西一件件拿出来,多是衣物和摄影器材。一直到箱底收着的贝壳和红绳,旁边还有一罐子贝壳。
红绳很老旧了,上面挂着的银铃铛都氧化发黑了。他以前整天戴着它,心都像吊着块石头一样沉沉坠着,多看一眼,五脏六腑都要搐疼。
红绳断掉的时候,他清楚地知道,不是韩放筝放过他了,是他放过自己了。
鲁迅说,悲剧将人生的有价值的东西毁灭给人看。这句话后来又传演成悲剧就是将美好的东西毁灭了给人看。
他想,不管怎么说,韩放筝死了都是个悲剧。不是因为他才悲剧,是韩放筝本身就是有价值而又美好的,撇开纪真宜不谈,这样一条恣意鲜活生命的逝去本就让太多人无法释怀。
纪真宜未必是这些人中最重要的,但他一定是最自我折磨的。他难过的时候,好像一条鱼,身上每一块鳞片都在切割他的皮肤,看不见的鲜血淋漓。
人的情绪是很驳杂的,而且矛盾。
其他人也这样,希望他为韩放筝的逝去难过,却又不希望他长久的耿耿于怀,他们希望他有度的悲伤,从哀痛欲绝到释怀坦然必须是个所有人都能看到的递进的过程。
该难过的时候他不能走出阴影,要不然是畜生,该重获新生的时候还形单影只,又劝他忘了吧。
到底是时间在做刻度。
他不想再困囿不前,他不想永远在背负着回忆那片雨后的阴霾下踽踽而行,他想被牵着跑进粲然欢欣的春光里。
谢桥回来了,这个不一样的谢桥,他也喜欢。
纪真宜想,喜欢就喜欢,多简单,喜欢就追啊。
经年未见又怎样?
只当两个全新的人,溺进了一场全新的爱情。
他把红绳和贝壳收进抽屉里。
田心的电话是十点多来的,纪真宜坐在床沿,穿条短裤两腿交叉着接通电话。
“消息太多了,我才看到,得把你置顶才行。你搬哪去了?怎么不再等几天,我帮你搬。”
“没事,东西少。”他停了一下,“我搬谢桥这。”
那边静了两秒,“谢桥是哪个我不知道的小区名,还是谢桥……”
纪真宜都笑了,“就是谢桥。”
田心有些晕,“你不说他有……你们俩这是在一起?”
“没有,我租了他的房子。”纪真宜思忖片刻,“我喜欢他,我要追他。”
“啊?哦,挺好的,太好了!”田心在那边踱来踱去,有点语无伦次,“我之前就觉得你跟他,哎呀,就是挺合适的。只是那会儿年纪小,韩哥又……现在想想自己怪讨厌的,你又这么死脑筋,早知道你要单这么久,你跟他要能在一块多好。不过那时候,妈的,操,就是,反正太好了,你们……太好了。”
纪真宜低头看着自己动来动去的脚趾,瘦猴的激动让他有点莫名其妙的羞赧。
“对了,今天我妈告诉我,我爸能站了。”田心父母三十多才生的他,大半辈子都耗在工作上,没经住破产负债带来的打击,偏瘫了,“再告诉你个好消息,罗总跟我说等老申调走了,他和毛总都属意我当组长。放心,以后我罩着你,让你当个副的!”
“好!”
田心笑起来,爽朗可爱,“这么多好消息,有种苦尽甘来的感觉。”
他瘫倒在床上,跟着笑起来,“是啊。”
纪真宜回过头去看这些年,好像看见一条笨鱼在挣动着逆流而上,它游啊游啊游啊,游过险滩,游过激流,终于游进一片归宿的湖泊。
纪真宜等啊等啊等啊,终于等到自己完全放下,终于等到谢桥回来,终于等到重新开始。
第四十五章 德扑
纪真宜做了个梦,他梦见有什么载着他高高飞起来,风云疏淡,心意自由,他畅快地大笑,不知降到何处。
一个声音遥遥地传来,你走吧,早就叫你走了。
他醒来的时候满脸湿凉,一下起得太猛,脑子里空空荡荡,左右环顾一圈,什么也记不得了。
房间陈设陌生,好一会儿他才想起住谢桥这来了。
但其实住在一块也没进展,谢桥多数时间都在工作,经常回来还办公,不是卧室就是书房,纪真宜在外面敲门说话他压根不理会。
他偶尔跟谢桥说,哪哪有什么活动, 我们去瞧瞧吧,谢桥永远只回他一个硬邦邦的“不去”。平常微信问谢桥在哪,谢桥也不回,行踪不定,纪真宜一筹莫展。
不过好在谢桥一般九点前会回来,身上很干净,味道也清新,没换衣服,应该是没和人发生什么。
可今天过了九点,谢桥没回来。
纪真宜拿iPad坐客厅画画,到处找事做,把冰箱清理完,又把水槽的碗放进洗碗机,把谢桥养的鱼也喂了——谢桥有两个大鱼缸,一个里面养着条黑旗真鲨,另一个养着两条金鱼。
纪真宜心里偷偷给他们取了名字,鲨鱼叫脆脆鲨,两只金鱼叫海尔兄弟,谢桥回来时间不定,纪真宜就在网上搜了喂食标准来喂。
他喂完鱼就蹲在门口了,完全是无意识的,结果醒过神再一起身,腿都给麻僵了。跛子似的拖着两条腿倒在沙发上,谢桥这沙发他问过,是什么baxter的,想着去宜家看看有没有,网上一搜价格先跪了,但确实很好躺。
他拿出手机一看,谢桥还是没回他,他盯着鱼缸,看着吃饱了鱼在鱼缸里吐泡泡,自己躺在沙发上闲得吐泡泡。
周琤玉给他发微信,“来会所。”
纪真宜觉得没劲,“不去。”
周琤玉发了张图过来,是个背影,光线比较暗,肩宽腰窄腿长,正是谢桥。
“不去?”
纪真宜一个鲤鱼打挺去换衣服,“来了来了,谢谢爸爸。”等电梯的时候又犹豫起来,“我去没事吧?”
“没事,都济棠朋友,玩儿呢。”
他这才放下心来,一路让出租车风驰电掣到了程济棠的会所。
上楼到包间门口,外面走廊站着个人,凑近了看才发现是那个小歌手。纪真宜比他稍高一些,迅速并仔细地把这人端详了一番,年纪很小,纤弱漂亮,乖乖巧巧的确实是挺招人喜欢的长相。
他们俩打了个短暂的照面,小歌手怕羞似的低下了头,纪真宜径直进包了间,周琤玉给开的门。
纪真宜和他低语,“他怎么在外面?”
“谁啊?”周琤玉说着就要开门,被纪真宜拽回来,“就是酒吧那个小歌手。”
“歌手?哦,你说杭舒啊,不对,他叫什么来着?舒杭还是杭舒?他来干嘛?”
对啊,他来干嘛?
是谢桥叫他过来的吗?
纪真宜想,算了,管他怎么来的,反正他在外面,我进来了。
“小玉。”
纪真宜一偏头,和程济棠对个正着,笑了笑。程济棠是个气质重于外貌的人,长相冷峻,气质冷硬,是那种看就知道心思很深,手腕很硬,很不好惹的人。
包间里几个人正玩牌,六人桌玩的德州扑克,身为荷官的周琤玉撂下满桌人跑了,被程济棠传唤回去。
室内灯光不是太亮,掺点晕黄,因为有人抽烟,烟雾缭绕。但真是正经玩牌,这其中有位家里妻子管得严,本人又对家庭确实忠贞,叫大家一起避嫌,所以身边都没带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