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风吹(8)

作者:涂山妖怪 阅读记录 TXT下载

这仗…什么时候打完呢?

我坐在灯下,发黄的光线照得纸条陈旧不堪,边沿也被揉得搓毛,仿佛上世纪流传的约定。

飞机低空飞过,天花板晃得摇摇欲坠。我本能地抱头,纸条被攥出冷汗。

这一场下来,成陟又会有多少顿吃不下的饭?

一直以来,前线撼天的动静没能真正波及长沙,却在1月4日夜里,我第一次听到了最真切的战斗声。

梁冯再也看不下书,她抱着我说:“姐,长沙…长沙是不是要完了?”

舅妈捧书坐在电话旁,藏于封底的指甲发白。小姨太太边散头发边上楼:“睡觉的点了,你们都不睡吗?”

梁冯大吼:“你有没有点眼色啊!你以为人人都和你一样没心没肺吗?”

小姨太太嗤笑,红艳的手指抓着栏杆:“有心有肺又帮不上忙,还不如…”

舅妈一巴掌将她的话噎在嘴边。

我和梁冯都被唬得一哆嗦,梁冯又瞬间挺直了腰板:“打得好,谁让你这么嚣张了!我们家养着你,不是让你来气人的!”

小姨太太笑容不改,手指揉揉泛红的脸颊:“冯姐姐…哦不,大太太,您可消气了?”

舅妈浑身发抖,扬在半空的手再也落不下去,许久才说:“你丈夫的死,和老梁的关系就那么点。你要心里实在搁不下,现在就可以走,出去自谋生路。”

小姨太太的表演不堪一击,半天才拼出一句:“提个死了四年的人做什么?骨头都指不定被野狗舔了干净。”

说罢,她落寞地谢幕离去。

*

这一整夜,我们都在不安中度过。东方曦光微露时,敲在心上的轰雷声终于略有停歇。

我知道前线伤患肯定堆积,便没多停留,在梁冯打架的眼皮中离开了家。

还没进院门,那硝烟混杂血腥的刺鼻气味,将我的五感瞬间胀满。我忍不住揉揉鼻子,白大褂都来不及整理,便随众人忙碌开。

能送来医院的多是病重优先。那些陆军、空军甚至平民,经过敌人无情的轰击后,一个个或身残体缺,或意识不明。

赵有年满头是汗,跪在推床上按压胸腔,大吼到:“快快快!不行了!”

我连忙上前,他却指着另一群:“那边,那边也需要医生!你赶紧去!”

我顺从地穿过走廊,有人靠在墙角痛苦呻.吟,一双腿蹬得老长;还有人扑在断气的尸体上,哭得眼前发黑。

他们与我仿佛隔了层雾,彼此产生了时差。我手忙脚乱,他们却刻板地重复同一动作,不知在期盼什么。

两名面部焦黑的战士抬着担架上楼,担架上的人双腿低垂,足尖抵在地面拖拽。

他们从我身边擦过,我心跳忽顿,掉头再看了一眼。

那人脸上混着血水,头顶碎发烤得卷曲,锃亮的皮靴早已破烂不堪。

意识就在这一瞬间被击溃…

是成陟。

我呆呆目睹,赵有年则快步迎去:“快!送到拐角那间去!”他转头见我一动不动,扯着嗓子大吼:“梁舒…梁舒!”

我被吼回神,僵直脖子扭转,按部就班地给其他伤患诊断、分类、做初步处理。

不知何处冒出一句:“他活不了啦!”

我浑身一震,陡然模糊了双眼。

*

办公室的腊梅盆栽开得正旺,赵有年杵在窗边,颇为好笑地望着我:“你前天是干嘛?每死一个就哭一次,我还是头回见你承受力这么脆弱。”

我尴尬地扶额:“对不起,我最近没休息好,情绪变化有点大。”

赵有年只手插腰,右手捋过头顶:“是这样的,我这边有个病人,指名道姓要让你查床,不知道是你熟人还是仇人,就56床的,你等会儿过去见见。”

成陟纱布缠满额头,涂了红药水的右脸正结痂长肉。他忍不住挠伤口周边,见到我来,歪斜的姿势瞬间摆正:“梁医生,查房啊?”

我不理他,他笑容扯动伤口,疼得龇牙咧嘴。我一本正经地说:“我很忙的,没事不要闹着玩。”

成陟微笑:“你声音大点,我这边耳朵失鸣,听不太清。”

我心头突突,赶紧翻起他的病历,上面写着[左肋骨骨折,左下肢中弹,中度脑震荡…]等等症状,看得我眼睛黑懵:“怎么这么严重?”

成陟说:“战场嘛,以前我更严重,住了一个多月的院,这次两周估计就差不多了。”

我脸色变了几变,又翻起病历:“…你耳朵明明没事。”成陟靠上床头眼神玩味:“短暂性的,谁让你动不动就给我假正经。”

我嘴角微微抽.搐,将病历摔回床头:“我让你…”一时又委屈又气愤,话都连不上,“我让你不要闹着玩的!”

说罢,我蹬着鞋子迅速转身,成陟在后头喊:“梁…嘶…”

听他疼得倒吸凉气,我停住脚步,他却翻身下了床。

我看他捂着身侧一瘸一拐走来,又不忍下他面子,便直挺挺杵着,不帮忙也不退后。

他伸手:“梁医生,搭把手。”

我视线扫过病房,那些大头兵肿头肿脑模样滑稽,但都巴巴望着这边的进展。成陟右手一挥:“听我命令,都把脸转过去。”

大头兵们齐刷刷别脸,他张开五指:“梁医生,搭把手。”

我迟疑半晌,犹犹豫豫地,将手放入他掌心。

第9章 犹豫

成陟的恢复能力比我想象的还好,两周没到,他已经不用长期卧床了。

这几日我忙得上顿不接下顿,在螺旋般转动的工作中,终于感觉到了从未有过的体力不支。

赵有年见我脸色苍白,忙从抽屉拿了两支葡萄糖:“我看你早饭也没吃,中饭也没吃,这样下去,我们医院可又得腾个床位了。”

我摆摆手:“没事,我自己有数。”

赵有年还打算说点什么,李君香匆匆敲门:“梁医生,37床病人心梗。”

我将葡糖糖揣进兜里:“那我走了。”边说着,我腾地起身,只觉霎时天旋地转,赵有年和李君香在我眼前交错,我咚一声栽倒地面。

*

刚从昏迷中挣扎出来,趴我床边的梁冯睁大眼睛:“醒了啊?你睡了快一整天了。”

我望着熟悉的卧房:“我被送回家了?”

梁冯耸肩:“当然啦,赵有年说你低血压低血糖,再加上休息不足昏迷了。医院给你放了三天假休息。”

我撑直胳膊起身:“我有点饿了,想吃东西。”梁冯几步跑门口,冲楼下大喊:“成陟哥!给买点吃的回来!”

我听着名字猛地一惊:“谁?”

梁冯回头:“成陟哥啊,你昏迷了他提前出院,是他开车送你回来的。队里让他多休整两日,他索性就等你醒了。”

我面上发红,缩手缩脚地蜷在床头。梁冯说:“撇开其他的,成陟哥人还是不错的,模样也有军衔也有,先前是撩人无数,但也只随口说说。我看他对你…还是挺真心的。”

我抬手打断:“不用说了,这事没个准数,暂时不想谈。”

梁冯识趣闭嘴,两人静默片刻,走廊响起脚步声。

我抬眼,成陟出现在门口。他在军装外多套了件灰绿色呢大衣,衣摆长至膝盖以下,走起路来飒飒带风。

成陟掀开大衣,里头裹了包油纸,有热气涌出。他将油纸朝我递来:“蒸糕,还热乎着。”

梁冯见我脸红得能热汤,冲成陟眨巴几下出了房门。

成陟坐上凳子,手依旧伸着。我小声说“谢谢”,一把从他手里捞过,却半口都吃不下。

成陟不说也不劝,自顾掰了片蒸糕吃起来。我看他吃得挺香,也没像刚才那样瞅着我,便自然而然跟着开动。

原本还没太饿,结果越吃越饿,吃得只剩指甲大小时,我察觉到某道直勾勾的目光,抬头便见他凝视我,手里蒸糕明显没怎么动。

我越嚼越慢,最后勉强下咽。成陟脸上还留着疤,看起来不凶,反而添了丝男人味。

我不知所措,他却探手来,从发梢捋走碎屑。他的指尖离我脖颈不过毫厘,我几乎能感到寒毛被划过,撩动得皮肤滚热。

成陟笑了:“本来说明日我出院,请你看场电影感谢感谢,哪知我刚好你又病了,只能往后推推了。”

他凑前:“大后天,怎么样?”

我没回答,他塞来一张票:“就大后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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