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虎作伥的人,通常以身饲虎。
只是……
他还没有强大到可以亲眼看着所爱之人,化为野兽腹中食,被残忍啄食殆尽。
湛离轻轻拉了禅灵子一把,在宁亡人看不到的角度摇了摇头,示意他不要再说。
禅灵子意会,一把架住他半边,向宁亡人道:“那就走吧,我快累死了,一个人带不动这个小废物。”
宁亡人连忙过来,像押囚犯似的一左一右把他架住,他无奈侧头:“你累什么,又没真赶去招摇山。”
子祟前脚拷问完山神惹恼万天神佛,几乎引来天谴,后脚这厮就冒了出来,哪有那么赶巧的,更何况,从招摇山赶回来也要时间,他若是从狌狌口中得知的事情经过,那子祟拷问山神的事定还没有发生,否则他是来不及在这个时间点赶到的,所以……
他定是算计了子祟以后,就一直躲在暗处观察,以确认事情按照他的设计发展。
禅灵子运起心法来,腾空而起御风而行,只轻声嘀咕了一句:“拔了针以后,倒是心眼都变多了。”
湛离一哂,不做言语。
而地府。
子祟身体里大约有某种嗜血因子,不仅嗜别人的血,也嗜自己的血。
因此,在湛离心里无法想象的刑罚,子祟却完全没有放在心上。
他喜欢疼痛,也喜欢流血,那是他证明自己还活着的一种评断。
☆、登天之行
醴女奉命领着一干鬼差,队伍浩大,甚至还特意搬了把太师椅来,摆在花海之中,就坐在鬼门门口,纤细的腰肢自有万种风情,一见子祟又被锁魂链锁回地府,死狗似的抛到了她脚下,连滚了两个圈,这才忍不住“啧”了一声,摇了摇头:“你可真是屡教不改。”
子祟哼了一声,满心满眼,都想着那身青缎白衣,并不答话。
她挥手解开锁魂链,步履妖娆,一步步靠近,拍了拍他的肩膀:“鬼帝判你受遍八大地狱八寒地狱共计两百五十六个小地狱的各种刑罚,由我主罚监管,谁教你犯下如此大错,便是鬼帝也不愿留情,事后……可别怪我不讲情面了。”
说着,又躬身凑到他耳边,轻声而迅速道:“上次你叫我查的针,叫玄晶针,东海深处出产的玄晶磨砺而成,其针入脑,人所难察,可封思想,一旦离体则立刻湮灭如灰,不可寻迹。”
他回过神,微微一侧,低声喃喃道:“东海……那岂不是是个人都能拿到的东西?”
不能确定是仙庭,又或者是地府?
“不如说,你的那位小准神,被这玄晶针封了数百年的思想,依然聪慧过人,可见原先该是一位怎样可怕的人。”
子祟眯了眯眼,顾自又念叨了一遍“玄晶针”,瞥眼见她身后诸多鬼差们已经心生疑窦,大眼瞪小眼的,便装作无事般冷冰冰朗声说道:“不就是刑罚吗?又不是没有受过,废话少说,开始吧。”
此事不知到底是谁主使,谁又能知道这些个鬼差不是谁手下的眼睛!
如今能信得过的,不过一个相识已久的醴女罢了!
她直起身子来,也一副什么都没有发生的模样,莲步轻摇坐回太师椅上,拿出一本名册来,执笔在第一行画了个圈:“既然如此,那就从等活狱开始,熬过了等活狱,再往后反而轻松,第一狱,刀轮处,召刀林火雨!”
鬼差们应了声是,当即唱将起来,歌词里晦涩难懂听不真切,只是透着一种肃穆庄严,很快,万年一成不变的天空突然凝出了一小片灰蒙蒙的雨云,涌动着烈火般金红色的暗芒,正聚在子祟头上,子祟正是负责管理等活地狱之人,没有人比他更清楚等活地狱大大小小的刑罚,然而他却并无惧意,就那么端端正正,用一种无声反抗的态度,跪在那里。
随后,那一片薄薄的雨云,便忽然降下雨来,一红一银晃得人眼花缭乱,然而,那“雨水”落在子祟身上,却立刻让他厉声尖叫一声,倒在地上,疯狂挣扎起来,身下立刻形成了一片血泊。
那“雨水”,红的,是滚烫沸腾的岩浆,在他身上灼出了一个个惨不忍睹的血洞,而银的,则是竹叶一般大小的细长刀片,深深扎在他身体里,俨然成了一只在血里挣扎翻滚的人形刺猬!
他比常人更能抗疼,可也有些疼,是他也扛不住的。
然而想起湛离不顾一切伸手来拉他的那一幕,他忽然又忍住了因剧烈的疼痛而不停颤抖的手,死死咬住了下唇,没再出声,牙齿深深嵌进血肉里去,刀片扎了他满手背,却反而低低笑了笑。
他觉得开心,开心得忍不住想笑。
醴女看了看那明媚得有些渗人的笑意,纵使是地府鬼神的出身,也忍不住后背一凉打了个颤,连忙挥了挥手,执笔一画:“下一狱下一狱。”
地府的煞童和人间孩童一样,也有性格各异,就算以杀为本能,也有相对温驯的,然而跟子祟比起来,这满地府再狠辣的煞童都是乖顺的。
以杀欲为生的煞童不少,便是她自己本人也是煞童出身,杀欲是什么样的感觉她一向感同身受,可……
能疯狂偏执到他这个地步的,少见。
而九泉之上。
禅灵子和宁亡人很快一左一右带着湛离,用日行千里的速度把他送到了都广之野。
都广之野是天与地的中心,受到各方加持的宠爱,使得五谷自由生长,就连代表祥瑞的鸾鸟也在这里定居,百兽和睦相处,花草永不枯萎,总之是一副欣欣向荣的翕和景象,而都广之野正中心,生长着一棵参天“巨树”,那正是当年黄帝亲手所植的建木,是连接天上地下的唯一通道。
不管是想上天的凡人,还是想下界的上神,都只有建木这一条路可走。
然而,神若是想下凡相对还算简单,但凡人想要登天,却是难上加难。
湛离……
现在就属于一个凡人的范畴。
禅灵子也确确实实是几天几夜没合眼了,而宁亡人又一躺躺了几十年,这会才刚醒过来,本来自己要赶路也不容易,何况还夹带了一个湛离,两人的脸色都有些不太好看,喘了口气:“世上之难莫过于登天,我们尚且还有御风之术,你却是实打实的废人一个,当真还要去爬建木?”
“且不说建木之高,神君体力撑不撑得住,一旦往上,气温便会降低,便是这气温变化,神君又当如何应对?”
湛离施施然掸了掸染了血的青锻白衣,绷直脊骨,俨然一副凛然上神的仪态,面对这直窜云端的“巨树”也面不改色,淡淡然走上了前去:“无论如何,我都要去,仙庭……不会为难我。”
禅灵子和宁亡人对视了一眼,便眼睁睁看着他就这么飘然而去,虽然一步一步都脚踏实地,却总给人以一种随时都会飞升而去的奇妙错觉。
宁亡人被那种天生自带的仙气惊得目瞪口呆,禅灵子却大打了个哈欠,毕竟死了八百多年,也算是什么大风大浪都见过了,困得眼睛都睁不开,只拍了拍他的肩膀:“我要回无名派睡觉去了,你有什么打算?”
真元派名声不算特别响亮,六十年过去,老掌门早已仙逝,他代行掌门之责还没几天,就死于信庭之手,如今的新人多半也不认识他这个死而复生又容貌不改的大师兄,他又何必回门派吓人,便道:“真人若不介意,可否收留在下小住几日?”
禅灵子实在是没力气跟他客套,一扬手扭头就走:“不差你这一口饭,赶紧走,小爷我眼睛都撑不住了。”
宁亡人扭头见湛离的背影已经愈行愈远,忍不住迟疑:“可……神君怎么办?不等他吗?”
他闻言脚步一顿,没什么好气地冷笑了一声:“让他死去吧,那一神一鬼的事,小爷我再也不管了。”
说罢率先一步御风而行,宁亡人看了看一眼望不到边的都广之野,又看了看他决然远去的背影,无奈之下只能腾空追他而去。
湛离畅通无阻,百兽都性情温和,在他脚边窜来窜去,好奇地打量着这位孤掷来客,他一路走到高耸入云的建木下,建木原本确实是黄帝所植的一棵大树,用以连接天地,然而时光久远,在成千上万年的岁月磨砺之下,已经逐渐石化,化成了一种石柱,石阶呈螺旋状环绕而上,透着老旧和沧桑,甚至让人怀疑,人站上去,这薄薄的悬空石阶,是否会倾颓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