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
罢了,好汉不吃眼前亏,等他神力恢复了在跟这厮算总账,湛离于是只好咬牙切齿地复又坐了下来。
子祟却懒得理会,眼一横,冷哼了一声:“既然如此,还不赶紧给我滚回章莪山去?”
毕方被他这一冷睨,就索索瑟瑟地躲到了狰身后,那蓝衣老者却捋了把胡子,眯着眼沉吟一声:“它既然不回去,想来……还是流连于人间吧?”
毕方闻言连忙扑棱了翅膀,扯着嗓子尖利直叫,就算湛离听不懂,也能听出它的急切和否认,便又问:“子祟,它说什么?”
子祟不情不愿地懒懒一抬眸:“说它不是不回去,是回不去。它们俩都不认路。”
“什么……迷路?”
湛离是万万没想到,堂堂山海经都榜上有名的凶兽毕方和猛兽狰,居然认不得回家的路?
眼见着狰和毕方又此起彼伏嘀嘀咕咕,显然是在讲着什么,他只好又追问子祟:“它们这又是在说什么?”
子祟便忽然怒起,掌心里又凝起了蒸蒸而上的煞气:“烦!”
——他还烦呢!要是没神力尽失,自己就能听懂,哪用得着他翻译,还得担心他翻不正确!
于是便只好软下语气来,扯了扯他的袖子,压下他的手,眼睛里盈盈透出软润的光彩,带着些许笑意:“乖,只有你能听懂,你不说,我怎么知道?”
子祟垂头看了他一眼,心下有细细缕缕的东西像蚯蚓似的蠕动着钻出心脏,顺着血管游遍全身,痒痒的,让他下意识地转开了目光,“哦”了一声,老实转述:“它们一直生活在一起,几千年没有下过山,所以莫名其妙被人抓了,就找不到回去的路。”
两只毛茸茸把头点成了同一频道,凄凄厉厉惨叫起来,大型猫科动物狰更是将它卖萌的本性发挥到极致,避开信庭和子祟,直奔湛离怀抱,用那只尖角蹭他,嘤嘤直叫。
他连忙一把把大猫的脑袋抱进怀里,趁机揉起了大猫的下巴,狰索性翻了个身,把肚子露出来给他摸,一边又呼噜噜直叫。
他又顿时失笑——这些毛茸茸真的是太可爱了。
然而身侧的子祟却煞气蒸蒸而上,缭绕周身,轻轻“嘁”了一声,一把把湛离拖起来:“走了。”
湛离身上还有伤,被他这毫不犹豫地一扯牵动了伤口,便“嘶”了一声,艰难从他手下挣扎出来:“去哪?”
“章莪山。”
——得赶紧把这一堆毛茸茸的东西送回山里去,不然他怕自己忍不住当场把它们烤了!
湛离一时也搞不懂他在气什么,茫然地应了一声“哦”,便转而向平措和达瓦道:“多谢收留,我们会把狰和毕方送回山上,以后,就不会再发生无端起火或者牛羊受惊的情况了。”
平措感恩戴德,连连躬身,彻底将这一行当成神祗降世,下意识就要跪下去朝拜,被湛离一把扶住了:“受不起,受不起。”
他生怕平措还要跪,跑似的拽着子祟就走,身后还跟着一只五尾的豹子和一只单脚跳的大鹤,老者也追了出来,跟他们一起往章莪山的方向而去。
“老道君也去吗?”
信庭点了点头,又捋了把灰白的胡子,若有似无地瞥了狰的前爪一眼,那一剑划开了它的肉垫,血肉模糊,被湛离包扎好了,但这会还抬着爪子。
“谁叫我伤了这位兽君,护送兽君回去,也算是尽老朽之心。”
湛离点了点头:“也好,刚刚情况危急,没来得及问,不知老道君如何称呼?”
老者闻言连忙摆了摆手,呵呵直笑:“哪有什么道君不道君的,神君抬爱了,老朽不过是个半截入土的老头子罢了。老朽信庭,是为闲庭信步之意,所学之道,不过是少年往事,过去了,过去了。”
“是吗……?”
名叫信庭的老人家又捋了把胡子,脸上带着老人家独有的慈善祥和,良久才道:“年少轻狂不懂事,被逐出师门了。”
说着又顾自呵呵笑了起来,仿佛是想起了什么有趣的往事,湛离顿时微笑着摇了摇头,见他这般模样,只当是少年时期闹出了什么乌龙事件,便又问道:“那道君是师承何处?”
信庭便又笑,因为少年的往事而沾染了三分欢喜:“实不相瞒,老朽,咳……逐出师门之前,拜入的是正一教系下分支真元派。”
“正一教系分支?那不是……和无名派共属同宗?”
“正是,正是。”
湛离面色不由忽然凝重,微微垂下了头,信庭见状连忙问道:“神君?这是怎么了?”
他回过神,连忙转而一笑:“无事,只是想起了这会,正把青耕送回堇理山的禅灵子,担心他别真把青耕给炖了。”
☆、初心不负
信庭正在捋胡子的手一顿,满脸目瞪口呆,狰等急了,前爪受伤也影响不到它能回家的欢乐心情,于是又一蹿蹦到湛离身后,拿角顶着他往前走。
“好了好了,我走我走,我现在就走。”
狰嗷了一嗓子,愉悦地抛下了湛离,来去如风一跃蹿上前去,跟毕方撒丫子上蹿下跳起来。
湛离又失笑,像个操心的老妈子:“慢点跑,你们不认路!”
于是一行一神一鬼一人,拖着两只毛茸茸,队伍一时显得有些诡秘。
见信庭慢慢悠悠走在前面,湛离便刻意放慢了步子,轻轻拽了子祟一把,压低声道:“小心他些。”
子祟淡淡地“哦”了一声:“留不留活口?”
湛离这下倒是奇道:“你也看出他有问题?”
他却嗤了一声,往前又瞥了一眼:“能杀就行。”
管他什么有没有问题,凡是凡人之躯,于他而言,都不过杀与暂时不能杀的区别罢了。
湛离:……
“这老头到底有什么问题?”
湛离眯了眯眼,并肩站在他身侧,压低了嗓音:“哪哪都怪怪的。这白圣客镇如此偏僻,他却那么正正好便出现了,而且,不知为何,毕方和狰都躲着他,兽类与我们不同,最是能感应到危险的,这会又非要跟我们一起去章莪山,怎么想都太巧了些。”
“那你还让他去?”
湛离便笑,从怀里拿出那朵小小的花来:“这不是有你在吗,为我簪花插满头?”
说罢,一把将花塞进他手里,便转身小跑着上前,去摸狰的脑袋玩了。
子祟看着掌心那朵隔了一夜的花,花瓣有些萎靡,但不妨碍花朵颜色的鲜艳,只是心下一颤,却无论如何再戴不到头上去了。
什么“为尔簪花插满头”,多嘴,这下好了吧?
——丢人!
白圣客镇是个游动村镇,牧民们驱使着牛马往牧草最鲜美的地方而去,哪里有草就住在哪里,因此他们会带着镇名的木牌,在整个章莪山的山系里四处奔波,虽说在山里,但离真正的章莪山却也有些距离。
湛离带着一路打打闹闹时不时给他卖个萌的狰和毕方,一直走到日当正之时,才终于白着脸色走到了章莪山山脚。
“上神这身体素质不太好啊。”子祟乐呵呵倚着树干吹指甲,瞥了一眼大口喘气,快把肺都咳出来的湛离,咧嘴一笑露出那颗尖利的虎牙来,幸灾乐祸四个大字就飘在他头顶。
狰嘤嘤直叫,坐在湛离身边不停拿尖角蹭他掌心,眨巴着眼睛,水润润的。
湛离这才觉得好些,又缓了口气,这才摸了摸狰的脑袋,轻笑道:“还是你关心我。”
狰一边发出舒服的呼噜声,一边越发放肆地不停往他身上蹭,抬起两只爪子露出软软的肚子来,虽然湛离听不懂,却也明白它的意思——“摸摸嘛”。
他失笑,又蹲下身去,两手一上一下,一边揉肚子一边揉下巴,狰哪还记得自己是堂堂异兽之一,舒服得直打滚,五条大尾巴毛茸茸地甩来甩去,子祟见状,却“嘁”了一声,煞气一点点蒸腾而上,紧紧攥成拳头的手甚至发起颤来,眼底猩红血色逐渐弥漫。
而信庭却乐呵呵一笑,捋着胡子,只是刚上前一步,狰就嗷了一嗓子,腾空一个翻腾,拖着伤腿就跳出了三步远。
子祟终于又松开手,湛离却上前又去揉了揉狰的毛发:“你这也太记仇了些。”
狰便在他手下委屈巴巴地又嘤了一声。
他尴尬地看了一眼自己腰间的断剑,思虑了一下,还是往后退了一步,又把断剑解下来,用皮革制成的刀鞘装好了,再放进特制的布囊里,藏到怀中,这才道:“不妨事,不妨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