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什么,你长得有点像我逝去的故人,想来……是我看错了。”
“原来如此。”
莫孤离低下头,浓密的羽睫遮住了晦暗不明的眼眸。
晚膳过后,莫孤离闲坐在颜如卿的庭院中。
他仰起头,雨已停了,乌云散去,露出橙黄的夕阳和绚烂云霞。璀璨的夕阳下,一片火红的木棉花重重簇放在枝头,殷红似血,明烈如火。漫片的红花中,一两滴晶莹于花瓣上闪烁,风拂过,间或一朵花掉落,砸在湿软的土壤上。
“这木棉如何?”身后传来一道清朗的声音。
“花中英雄,不愧如此。”莫孤离由实感叹。
“这个季节,岭南的木棉早开了,那儿的木棉花随处可见,一片片接连开着,可是一大美景。可惜我爹没时间,要不然这会儿我们就南下去赏花了……”
莫孤离拾起地上一朵木棉花,鲜红的花瓣衬得他皮肤白皙若雪,“你喜欢吗?”
“喜欢。”少年走近,在他数步前停下。
一条枝蔓从树干上垂下生长,只开有数朵花的细枝上,一朵木棉骄烈地在枝头末梢绽放。
颜如卿伸出手,细指轻抚着这花儿。
他回首,风撩动着他垂下的发丝,清秀素白的脸上,殷红水润的唇瓣扬起,眼神清澈地映着莫孤离的身影,清朗的声音响道:“若是有机会,我们一同到岭南去看木棉吧!”
莫孤离嘴边漾开一抹笑,蓝色的衣袂翻飞,“好。”
莫孤离款步走向他,从怀中拿出一朵雪白的花,花瓣层层叠叠,娇美纯净,雪白无染。他修长有力的手握住那只抚花的手,拉到眼前,把花放到他手心。
“放一块吧……红衬白,也是一番景致。”
颜如卿捏住那朵厚实丰满的白花,“临走前小和尚给的花……我随手扔了你怎么又捡回来了?”
“开得蛮好看的,扔了可惜。”
“嗯……好吧,那就跟我的木棉放一块……话说这是什么花?”
莫孤离朱唇轻启:“荼靡。”
只听那少年喃喃:“佛家之花啊……”
夜色笼罩,灯火通明。
莫孤离走在大街上,迷离的灯火拉下他的影子,在宽敞的道路上飘忽晃动。
朱红的府门前,一个宦官衣着的宫人静静侯着,看到莫孤离的身影,道:“莫大人。”
“高公公,这是……”
来者正是皇帝身边的近侍,他微眯着眼,“皇上命老奴来侯着莫大人,请跟老奴来,皇上已等候多时了。”
莫孤离敛眸沉思,看着高公公离去的背影,迈步跟上。
一池冷水摇晃,搅碎了池中的明月,破碎成几片明亮的玉块。
一个明黄的身影立于池旁,平淡无波的眼中映着波光粼粼的池面。
“皇上,人来了。”
皇帝转过头,莫孤离一见,行礼道:“臣见过皇上。”
“莫爱卿平身。”
莫孤离起身,微俯身,“不知皇上深夜出宫有何要事?”
“朕是有件事要和爱卿深谈。”皇上轻轻瞥了一眼高内侍,高内侍弯着腰,躬身后退。
清风朗月,素辉千里,翠竹疏影,泉声泠泠,煞是一番好夜景。
黑暗的厢房内,一束洁白的月光透过开着的窗射进房内,照亮了厢房一角。
莫孤离躺在榻上,睁着眼,漆黑的瞳孔中映着银白的月色,清辉荡漾。
“自古相权之盛,莫过于帝王之忧。贤者,可照世留芳;奸者,可祸国乱政。”
“颜相实为一良相,进尽忠言,举善除恶,辅上佐明,但……终究权势太盛。”
“可知朕为何看重你?科举才华者众多,唯有你的答案,是朕最满意的。”
“你长得着实像我一位故人,不过,她或许……已经逝世。”
“听说,你和颜府的小少爷走得很近?”
莫孤离一手抵着额头,脑海中,浮现出那个白衣少年的身影,那个身着文官朝服的人,那个明黄的尊贵身影,以及……记忆中那个难以忘怀的场景。
他回想起那个寂静的考场中,素白的宣纸上的最后一道试题:非皇者,掌国之朝纲,何为?
他面无表情,蘸墨提笔:皇者,权之所专也。上示天主之尊位,下助国之长安,上行下效,律令统一,维系一国之长计。非皇者,掌权胜于皇者,长远观之,为一国之大害,危于国,乱于政。应急之计,当,除之!
他闭上眼,思绪渐渐归于沉寂。
同往年相比,今年科举的赏封确实是晚了些时日。
翌日,圣旨下昭,授莫孤离为翰林供奉,又因朝上谏议有方,德才兼备,兼金陵巡抚,即日动身前往金陵,治灾抚民,安顿民息。
与此同时,另一道圣旨也快马加鞭地送至颜府。
“什么?让卿儿去金陵?”苏婳听到消息的时候一脸震惊。
“是的。”颜涵宇脸色平静下藏着掩不住的欣悦,“我当初年少未入官途时,也曾因父亲的缘故而受圣上旨意出京任职,卿儿这个年岁,也是时候了……”
“可是,老爷,卿儿他……”
“我知道”,颜涵宇拉过她的手,叹了口气,“婳儿,你莫要太宠他了。我如今的地位身份,朝中不知有多少人盼我落马,要是哪天我真出事了,谁来护住这颜府上下的人。”
“老爷,莫要这么说。”
“好,我不说。你当娘的,若真是为他好,你便去劝劝他吧!”
颜涵宇可能也料想不到,说是劝,依颜如卿的作为和性格,其实也大可不必。
另一边,颜如卿愁眉苦脸地唉声叹气。
阿西见了,道:“少爷,都半个时辰了……”
“你不要管我!”
“少爷,认了吧,皇上的旨意哪是容您拒绝的?”
颜如卿皱着眉,“圣旨都下来了,我还能抗旨不成?”
阿西困惑了,“那您干嘛一直愁着脸?”
“我是怕事情办不好,这是要我硬上不成?而且,金陵还山高路远的,圣上怎么想的,怎么就把这差事分给我做了呢?”
阿西没反驳,嘴里嚼着一口又一口香甜的糕点,看着颜如卿快纠缠在一起的两条眉,却道:“少爷你不用担心呀。”
颜如卿把皱成包子般的脸扬起来,闷闷道:“为什么?”
“因为莫公子跟你一路啊!他是金陵巡抚,你是跟从他去金陵的。”
颜如卿脸上一扫愁虑,乌云迅速退去,双掌合十激动道:“苍天佑我!”
第7章
宽阔的街道上,杨柳拂过河畔,一队人马悠悠地行至城西某处客栈。
为首的一人,一袭蓝色丝绸,清雅温润,墨发高束,露出一截雪白的脖颈,蓝色的衣袂飘飘,勾勒的弧线若他嘴边带着的笑。
下马后不久,一个白衣少年骑马奔来,白衣如雪,星目红唇,眉目如画,清秀俊朗。
莫孤离走前几步,在他勒马时,伸出一只手。
颜如卿倒也没有推辞,自然地搭上那只手,借力从马上下来,利落飒爽。
莫孤离由衷赞扬,“马术不错!”
颜如卿眉宇飞扬,“必须的,我在漠北游历时学马术可花了不少时间。”
“进去吧,歇息一会儿就要启程了。”
“好。”
二人刚入楼上的厢房,倚着近街道的木窗,就看到一大批人马从城外涌入。
几辆马车上载着异域的舞娘,精装异服,细腰纤肢,在车上扭着身姿,跳着舞步,挥袖间,香粉扑鼻。
伴着舞步的乐声,萧鼓琴筝,共奏齐响,激昂欢悦。歌舞之后,大祭司立在座首上,身着白袍,一脸禀然地唱着典雅庄重的赞词。
紧接其后的,是一片黑压压的军队。铁盔暗甲,阴暗带着肃穆的杀气,军队之中,一架华丽的马车旁,血染的红旗恣意飘扬。
街道的百姓惊艳又惶恐地退让,浩浩荡荡的人马从街道上缓缓走过,朝着皇宫的方向行去。
颜如卿一脸稀奇,道:“这是异域的使者进贡吗?这阵势也太奢华了!”
莫孤离摇摇头,“是边境的五王爷班师回朝了。”他的视线聚在那飘扬的红旗上的黑色标记,那是整个王朝最尊贵的象征。
“五王爷?”颜如卿表情有点奇怪。
“是啊,怎么了?”
“那个五王爷?”
莫孤离纳闷,“哪个?不是只有一个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