凄嚎的风雪中传来他意味深长的话语:“你总问我戴着面具活得累不累,那你为何不问问你自己,这样活得累不累。”
火凤对面具男如此明显的冷漠疏离早就习以为常。
她一直都知道,这个人为了复仇连他自己也早都放弃了,可她却从未想过要放弃他。
从十岁那年初遇他的那一刻起,她便已认定了他,哪怕他这么多年来自始至终都像躲避瘟疫一样刻意与她疏离,甚至从来都不肯正眼看她一眼,她还是义无反顾地扑向他。
对她来说,只要能陪在他身边就已足够,她从来不奢求更多。
“我甘之如饴。”她答道。
“所以,我亦然。”他也几乎是立刻回应道。
“可你知道这不同,我追寻与期许的是未来,而你却始终把自己囚困在过去。”
面具男毫不在意地冷笑一声,道:“那又如何,这便是我的生存方式,也是我活着的意义。”
面具男抬头望向风雪铺天盖地朝他砸来的阴霾天空道:“从前的我早已随着那场大火烟消云散了,如今站在这里的我之所以还苟延残喘于世,皆因这难消的血海深仇,我活着的唯一意义就是复仇!”
火凤含泪心痛道:“可人生在世不该只有仇恨啊,只要你愿意,你完全可以拥有更美好的人生!”
面具男转向她,火凤瞬间好似透过面具看见了他脸上残忍的笑。
“没有了仇恨,我也就没有活下去的意义了,复仇的孤雁注定永远不可能停下脚步,除非血仇得报,或者为仇而死!”
缥缈孤鸿影,有恨无人省。
千山过尽不肯栖,劳形犹在残心冷。
问君何时休此恨,敌死我灭泯冤仇!
火凤心头又阵阵抽痛起来,为这个在黑暗中沉沦了这么多年也独行了这么多年的人。
面对楚昱,他能理性地判断抉择,一心希望楚昱能走出仇恨的泥沼,可为何轮到他自己时,他却怎么也堪不破呢?
可是转念一想,她又笑自己为何又开始纠结这个问题了,不是早就已经做出选择了吗?
既然无力给你救赎,那我宁愿和你一起沉沦无间!
如果这是唯一能与你长相厮守的方法,那我甘之如饴!
“无论如何,我都希望你记得,无论何时,你的身边都还有一个我,天涯海角,不离不弃!”她望着他的背影如是坚定道。
背向她的人没有任何答复,只沉默了许久,而后终于沉声道:“我的人生早在多年前就已失去了光明,如今的我只是来自无间的复仇者。今生今世,除了复仇,其他一切对我来说都没有意义!”
语毕,他便抬腿踏进了风雪中。
望着他离去的背影,撑伞的红衣佳人驻足痴望,眉眼满是悲伤与心疼。
一行清泪划落,继而一抹甜蜜而凄美的笑意爬上眉梢,伊人抬脚迎上风雪,亦跟着男人的脚步而去。
“传令武曲,自今日起,开阳门的任务只有一个,就是保护昱儿,他若有任何闪失,就让整个开阳门以死谢罪吧!”
“……是。”
“此次燕州之行,叫凌云也跟去,以防万一。”
“……是。”
火凤暗忖,连凌云都被派去,看来楚昱这趟燕州之行恐怕不简单。
两人越走越远,声音也越来越小,最后终于完全消失在了风雪中。
================================
就在面具男与火凤离去后,两道身影自城楼墙角闪出。
她们一个身着夜行衣,另一个则一袭紫衣,蒙着面纱,赫然便是舞阳巫族四大护法之首的苏荷!
只听那着夜行衣的蒙面女子道:“阿姐,你说咱们要不要派人跟着殿下,好一路保护他。”
苏荷道:“不必,九门一定会暗中派人保护他,我们只要静观其变就好。”
“哦。”
“至于你,好在没有犯糊涂,一个冲动就跟着沭阳王离开厉王府,否则可就坏了大事了。”虽是教训的口吻,可不难听出关心与宠溺。
女子知错低头道:“阿姐,我毕竟跟在月夫人身边二十年了,说没一点感情那绝对是骗人的。”
苏荷轻轻敲了一下菱歌的头佯怒道:“就是知道,我才没有怪你之前险些插手王妃与太子布局之事,武德司暗探非易与之辈,追命九门的人更是难缠,也幸好你没有出手,否则一旦暴露了,以武德司和追命九门的能耐,要查到我们头上并非难事。”
“是,阿樱知错了。”
苏荷摇头:“哎!前有武德司暗探挡关,后有追命九门虎视眈眈,你我皆无力扭转,由此可见世间万事自有其因果。月夫人之事我们既无法改变,便只能说这是她的宿命。”
菱歌一声哀叹,无言以答。
苏荷叮咛道:“厉王和厉王妃都不是简单的角色,今后你在王府行事要更加小心谨慎,千万别露了马脚,知道吗?”
菱歌点头:“放心吧阿姐,我都明白。”
苏荷含笑点头道:“去吧,自己小心,千万珍重,别让我和族长担心,知道吗?”
“知道啦!阿姐你也保重,我回去啦!”
苏荷蒙面的眉眼温柔一笑,点头道:“去吧。”
菱歌身形一转一跃便消失在了高墙内侧,苏荷望着她消失的身影眼露哀戚,随后亦黯然转身钻进了茫茫风雪中。
第74章 楚天承(上)
厉王府,凌霄楼。
黑夜静谧的暖阁里,楚天承正闭着双眼靠在榻上那小案旁,右手撑面,左手手指在腿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一副惬意的样子。
门外传来沉重的脚步声,楚天承邪魅双眼睁开的同时,恰见一袭黑裘闪进暖阁。
面具男依旧像尊雕像一样站在离楚天承十步开外的地方一动不动。
见来人进屋没有动作也没有任何言语,楚天承却并未表现出不悦,反倒以开玩笑的口吻道:“你看起来火气不小。”
虽然面具男的脸被飞鸿展翼面具遮得严严实实,但神奇的是楚天承总是能准确地捕捉到他情绪的变化。
“肆源城此行其实根本用不着我亲自去,你真正的目的不过是要把我支开,以防我插手月夫人之事坏了你的计划,是吗?”
楚天承并未回答面具男的问题,而是似笑非笑地反问:“若是你肯认真一点,我也不会出此下策。要怪就只能怪你太心软,既然你舍不得对昱儿下手,那我只好亲自动手了。”
说到这里,楚天承突然双眼一眯,看着面具男的脸露出了微妙的锐利阴寒:“我希望这是你最后一次违背我的指令。”
对他的“警告”,面具男根本不为所动:“你不必在我面前摆出一副救命恩人的姿态,更不要以命令的口吻跟我说话。你我都清楚,当年你救我不过是一场交易,我只是你报复楚天尧、助你谋夺天下的一枚棋子罢了,而我之所以甘愿被你利用,也不过是因为我们的目标一致。待我大仇得报,我自会抽身而去。”
“呵……”楚天承一声轻笑,起身下地来,边走向面具男边道:“真不愧是我调教出来的人,连说话都有吾之风范!”
楚天承停在面具男身边与他并肩反向而立,邪笑道:“对昱儿,你总是太感情用事,说到底他会走到今天这一步,还是因为你。若非五年前你违背我的命令执意出手救他,今日他也就不会经历这样的痛苦了。”
面具男面具下唯一漏出的双眼闪过讶异,楚天承解释道:“五年前那次犯险,我原是希望他能借机收敛锋芒,因为只有归于平凡,他才能平安度过此生,如此楚天尧也就没机会在我的后院捣鬼了,但这一切都被你给破坏了。”
楚天承双眸犀利瞥向面具男接道:“是你亲手将他送上了这条不归路,那就怨不得我为大局而牺牲他们母子了。”
“……”面具男双眼瞠愕。
他完全没想到,楚昱如今遭遇的一切皆因他当年的恻隐之心。
打从记事起,他便拥有一种诡异的能力,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预感,但他从未跟任何人说起过此事,包括楚天承。
毕竟没有任何证据,也太过玄乎,即使说了,怕是也没人会信。可一旦产生这种预感,就代表会有不好的事将要发生,这么多年来从未出过差错。
五年前,就是因为这种预感,他才会不顾楚天承的告诫,在关键时刻赶到沭阳救了楚昱,更让他反败为胜,一战成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