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武将前列紫袍金玉带的冯远率先发声道:“臣以为,此事万万不可!”
楚隐微露喜色问:“哦?冯相倒是说说,为何不可?”
“回陛下,胡人多年来频频南下进犯我大魏边境,他们之所以敢如此猖狂,不过就是仗着关北诸州在手,臣以为,竘漠使臣此番求亲,根本就是在向我朝示威!若我们答应了,那便等于是承认了我们的懦弱!有一便有二,有二便生无穷,竘漠必会以此为范例,一而再再而三地要挟我朝,如此大魏威信何在,陛下颜面何存!”
武将自有武将的傲骨与尊严,何况是最受不得屈辱又性情耿直暴躁的冯远。
楚隐虽向来不喜欢武将们的傲慢,但冯远今日的话却正中他的下怀。
正当他为冯远的发言欢喜时,转眼却见武将们个个义愤填膺而文官队列中却个个愁容满面,这武将主战而文臣主和的场面未免也太过明显,他刚露出的喜色转瞬又被怒气取代。
他眼睛扫了扫一点没有发言迹象的裴清和慕谦,转而将目光投向裴清身旁一人满是火药味发问:“顾相以为如何?”
被点名的顾节浑身一水的文臣傲气,躬身揖道:“回陛下,臣以为,冯相之言欠妥。”
楚隐眉头一皱,毫不掩饰自己的不悦:“哦,是吗?那顾相倒是说说,哪里不妥?”
这问话的语气可说是相当的不友善,顾节在脑中迅速整理着措辞。
“回陛下,臣以为,此事还需从长计议,若此番拒绝了联姻,竘漠便有借口挑起战火,实践他们入侵中原的野心了。”
楚隐挑了挑眉毛,所以这就是你认为该答应和亲的理由?!都还没交手过招就先怯懦了,果然百无一用是书生!
他正准备开口斥责时,却听冯远先开口了:“顾相此言未免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了!我大魏多的是保家卫国的好男儿,难道还怕了胡人不成!”
顾节斜眼瞅冯远,清晰地看到了冯远眼中的鄙夷,刺痛了他清高的神经。
他压了压体内正迅速蹿升的怒火,极为勉强地挤出笑容道:“冯相说笑了,我朝将士个个骁勇,自然是不会怕胡人的。”
两人的眼神交汇中有火花碰撞,随即顾节朝御座之上的人再拜接言:“陛下,臣的意思是,倘若战事一起,则非举国之力不能御之,而当下我朝正值新旧交替之时,百废待兴,民心不稳,故而臣以为,此时不宜兴战!”
“笑话!那么多的男儿不思上阵杀敌,却要长公主殿下一个弱女子委曲求全远嫁敌邦,这是何道理!你将大魏荣辱置于何地,将陛下颜面置于何地!”
冯远毫不掩饰他对腐儒的偏见,本就长得凶神恶煞的脸此刻因为怒气看起来更加吓人了。
只听他接道:“顾修竹,说到底,你就是怕和胡人开战,果然是书生,贪生怕死!哼!”
“冯清源,你……!”顾节憋屈得满脸通红。
冯远得理不饶人,睥睨顾节冷傲道:“怎么,我说得不对吗?”
“清源!”身旁同服紫袍的林煊小声喝止他。
冯远回头,见林煊冲他严肃摇了摇头,冯远却仍是不甘不愿地瞪向顾节,虽再没出言不敬,态度上却丝毫不见收敛。
顾节见之,自然更加愤恨不甘,憋红了一张脸努力压制着自己的怒火。
此时,一直沉默的慕谦突然出声:“二位相公稍安勿躁。两位虽见解不同,但说到底都是为朝廷,为陛下,既如此便不该伤了和气。在场诸公皆为朝廷栋梁,群策群力,必能商讨出个结果来的。”
慕谦开言,群臣皆惊,连裴清也探究地瞥了他一眼。
冯远瞥见慕谦不动如松地立在那儿,虽未表现出怒气,但他整个人看起来却犹如随时可能爆发的猛虎雄狮,令冯远却感受到了一股无形而巨大的威压。
他这才收敛了怒气,闷闷地退回了原位,对面顾节也识趣地退回了原位。
见慕谦开口,御座上的楚隐也小小激动了一下,本来以为他要发言表态了,然而他只是出言劝和了一下,便再无开口的迹象,场面遂陷入尴尬的安静。
其实,在场所有人也都在盯着最前列始终保持沉默的慕谦和裴清,他二人尚未发表意见,其他人也基本都采取观望态度,不敢轻易发言。
而对楚隐来说,还有一个人需要他特别留意,他自然就是厉王楚天承。
楚天尧召见慕谦和裴清的那晚,以往从不肯提及当年那场血腥兵变的楚天尧在那一夜破天荒地将所有真相都告诉了他,当时那种震撼和惊诧,他至今记忆犹新。
他知道,父亲这样做,无非是要他提防楚天承,更要掌控好慕谦这把双刃剑。
因此,楚隐遵照楚天尧的遗命,对楚天承一直都怀着十二分的戒心。
好在自他登基以来,楚天承依然雷打不动地做着他的“风流大王”,每日仍旧只知风花雪月,并未见他有过一丝的风吹草动。
楚隐依旧派武德司的暗探严密监视着他的一举一动,确不曾见他有过任何的异动,反倒是他眼前这些明争暗斗的臣子们,令楚隐心头别有一番滋味。
第54章 和亲(四)
天启帝为楚隐留下的四位顾命大臣,分别是裴清、慕谦、顾节、冯远。
冯远与林煊、吴启等均为武将出身,既有并肩作战、出生入死的袍泽之情,又有和衷共济、风雨同舟的同僚之谊,交情自然非同一般,可以说这算是一个武将小团体,而文臣团体自然还是以顾节为首。
两派从楚隐还是太子时就争斗不休,但对上位者而言,无论两派如何明争暗斗,其结果都是有利于大局的,至少朝政在一定程度上保持着相对的平衡,这就够了。
慕谦与裴清则是两个比较特殊的人。
只要这大魏朝堂还有慕谦在,武将集团就不敢造次。所以,只要楚隐脑子不进水、不抽风,重他敬他,慕谦这辈子都会效忠于大魏,至少在他有生之年,魏室朝堂都不会出什么乱子。
而对于裴清,楚天尧也曾特意交代过,只要他不做违背天理、祸乱天下、殃害百姓的事,这个老头子也会效忠于他、效忠于大魏,并且一定会遵守那道密令,时刻紧盯慕谦的一举一动。
如此,文武将相之间又相互牵制,以达到中央整体制衡的目的。
在这场经年累月的文武之争中,裴清和慕谦就跟事先商量好了似的,从来都置身事外,除非文武争斗威胁到江山稳固、苍生安定,而恰好以他二人的资历和威望又能稳得住朝局。
楚天尧如此谋篇布局,目的是既要给儿子留下有用之臣,却又怕他们结党营私威胁甚至架空皇权。如此筹谋,上位者便能把控朝堂,稳固自己的皇权。
此外,他更欲借此布局牵制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慕谦。
事实证明,他的安排只是起到了制衡文武集团的作用,对加强皇权却并无多大益处,某种意义上反而加剧了君臣之间的不合。
文武两派争斗不休的结果就是谁都不肯放权,迟迟不肯归政于君。虽说诸相也是担心少帝年幼一时还稳不住朝局而不肯放权,但在楚隐看来却完全不是这么回事。
相较于文武集团间日益加剧的矛盾,枢密府这边算是比较消停的,至少慕谦每遇重要军情都会上报少帝,会与楚隐商议如何处理。
慕谦虽能在表面上压制诸位武将,但涉及他职责范围以外的事,他一般都不会插手,毕竟他的手若伸得太长,势必就会被有心人添油加醋,说他图谋不轨。
殿内安静了许久之后,方见文官队列前排同服紫袍的吴启出列道:“启奏陛下,臣以为,顾相所言不无道理。”
“……?!”
冯远猛然看向吴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不仅冯远不敢相信,就连对面的顾节也吃了一惊,疑惑这人今天吃错什么药了,竟然会与他意见一致。
御座之上,楚隐的脸更黑了:“哦?吴相有何高见?”
吴启虽无宰相之职,但因手握大魏财政大权,被人们称为“计相”,是有实无名的宰相。
“回陛下,大魏多年来一直处于内忧外患中,北有竘漠连年扰边,南有齐、楚之流虎视眈眈,国内还有野心之辈蠢蠢欲动,大魏虽不曾对外大范围用兵,但为巩固边防保境安民,每年军需开支甚巨,国库已日渐空虚,而今恰逢陛下新登大宝,社稷未稳,民心未定,臣以为,此时确实不宜对外兴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