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已经这样了,他不再是周家人,他的七哥也走了……
那他就把偷来的人生还给人家,深藏掉那个一想起来就特别难过的人,忘却那段如梦一般的往事。
他要给自己掉轨的人生找一个新的支点,开辟一条新的道路,尽管他现在还不知道该走向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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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你的新家处得怎么样?”裴钦恨不能拿显微镜把周未检查一遍,再用射线看看他有没有暗自心碎。
“还行,”周未输入证件号码登录,查分网站的菊花缓缓转动,页面半天刷不出来,“我觉得我的人生有了新目标,比如让我弟不用担心学费。”
裴钦以为周未在跟他开玩笑,毕竟他们这群少爷从来都没缺过钱,不知道缺钱什么滋味。周琛又压着消息迟迟没有公开周回的身份,等于默认周未还是周家人,毕竟多养个周未这样的悠闲公子对周家来说毫无压力。
“志向很是远大!”
“查到了么?”裴钦跳过来看周未的手机屏幕,“521?不错啊!我听说今年考题偏难,这分稳上一本了!”“哎?你还报商科吗,直接让老头子给你找关系送进美院得了!不然我问问我哥有没有熟人?”
周未缓缓将手机扣在台几上,低头搓了搓自己的脸。
这个分数,有点讽刺啊!如果蒋孝期还在,他考到这个分数恐怕会乐疯,会觉得是天意如此,专门给他用来表白的。
但是现在,那个人的白天是他的黑夜,他偏安一隅,他却志在千里;他已经不再是牡丹城的小太子了,而他可能正迈向蒋生国际霸道总裁的王座。
交错而过,也只需要一个分叉点而已。
裴钦蹲下来,紧张地看他:“末末,怎么了?”
“太紧张。”周未鬼扯,“当然不考商科了,这成绩也考不上。美院的专业统考我没参加,也没戏,再说吧——”
喻成都那个死东西叫魂似的不停打电话,裴钦无奈:“我先走了,宥莱说明晚死活也要把你挖出去透透气,先跟你说声,亲哥们儿是不在乎你姓什么的!晓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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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一早,牡丹城真假太子的消息便落得满城风雨,各大媒体不惜头条加粗报道。
【二十年立储一朝换天,牡丹城周氏确认长孙易人系当年严重医疗事故】
【人间荒诞:骄纵太子竟是冒牌货!纨绔跌落云端中介租房】
【周回,真正的牡丹城继承人二十年蒙尘终回家!】
【被疏漏嫁接的人生,真假周氏嫡孙如何换回错位的人生】
……
这种文学作品里常用的人间真实发生在豪门和普通人中间,兼具话题度和代入感,一时间狼烟四起、喧嚣入尘。
自带圈外热搜属性的牡丹城假太子周未立时被推上了风口浪尖,唾骂者有之,同情者有之,落井下石者有之,幸灾乐祸者有之。
周未原本就是个集火体质,三观笔直的、仇富的、酸葡萄的……除了颜狗谁都隔空骂过他,眼下更是墙倒众人推、痛殴落水狗,恨不能踏上一万只脚将他的脊梁直接踩进泥里。
“哈哈哈哈,我终于相信现世报了!只是来得不够快,但是够猛!”
“兰博基尼、柯尼塞格……下半辈子做鸭天天开车也赔不起吧?同情那个抱错的小哥哥,这得错过多少个亿啊!!!”
“还可以这样吗?!我要回家问问我妈,我这种黑皮络腮胡大鼻子很可能是沙特王子诶——”
“楼上,那我家的橘猫还可能是美洲狮嘞!你咋不说你是拉灯后裔呢?巴特,二口确实倒霉!问天还我二十年!看见糊照,感觉二口比周未显老多了,糙养的代价。”
“窃钩者诛,窃国者侯,偷了人家的人生呢?这人果然不是周家的种,周家不生产这种废材败类啊,怎么早没发现!”
“各位积德,周未也是受害者好吗?抱错的人生也不是他选择的!”
“懂什么叫受害者吗?他一天天作成那样受泥马害了?要是你在娘胎里给你机会选抱错到周家,你会选No吗?敢不敢赌一户口本!明明周回才是受害者!周家才是受害者!!!”
……
喻成都靠在病床上,手指拨着楼帖,胸口无声一叹:世事难料!
“他妈的!”裴钦大骂一句,手机砸在墙角碎成渣。他眼尾凝红,嘴唇轻轻抖着,焦躁地在房间里走了两圈,抢到病床前伸出手:“手机借我!”
喻成都抬眼看他,然后有样学样地将手机往对面墙角一摔,啪嚓!全屏蛛网。
裴钦:“……”
喻成都:“替你摔了,声音好听吗?不解气我再让他们出去买一百台,你注意别闪了胳膊。”
裴钦:“你的也摔了,我拿什么跟人撕逼?!行行赶紧去买……还有,我要雇水军,雇水军喷死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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距离丹旸十三个小时的纽约州,夕阳缓缓沉入湖面,钢筋水泥的魅影吞噬掉粼粼波光。
加护病房中监护仪器的滴答嗡响衬得周遭格外宁寂,蒋桢因为排异反应脸色苍白,躺在一堆维生仪器延展的管线中间。
蒋孝期死死攥住手机的指节僵紧,薄薄的机身似要被勒出肉眼可见的形变。
他默立思忖片刻,拨了林木医生的电话:“林医生,拜托您亲自替我照顾我母亲,我要离开一阵,至多三十个小时就回来,除了您我不相信任何人。”
挂断电话,蒋孝期走到母亲床前,俯身在蒋桢耳畔轻声说:“妈妈,对不起,我要回去一趟看看他。他生气了不肯理我,但是不亲眼看看,我不放心——”
第88章 第八十六章
周耒探望过祖父,从三楼下来。
这一场换子风波对老人打击很大,他寄予厚望并狠心驯服了那么多年的长孙竟然不是周家的血脉,哀恸绝望、心灰意泠,本就勉力支撑的身体难负重荷病倒了。
周琛这一病,牡丹城里能代表周家说话的人就只剩下姬卿,她比以往任何时候都忙碌,也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斗志昂扬,像攻城掠池的将军。
周耒被吸尘的声音吵得心烦,走近一看是佣人在周未的房间里做清扫。
被叫做季姨的女佣开着吸尘机,却蹲在旁边拾摞周未随意堆在书桌边的书籍手稿,捡起一张翻来覆去正反看过才收好。
这教周耒瞬间生出某种不愉快的联想,他几乎没经思考便推门喝道:“谁让你乱翻他的东西!出去!”
季姨吓得一哆嗦,转头对上二少冰凉又锋利的目光,慌忙关掉吸尘机站起身:“我……就收拾一下。”
姓季的女佣年纪比姬卿还要大一两岁,从姬卿进门不久便开始在周家伺候,是个老人儿了,平时姬卿都要叫她一声“季姐”,周家又向来讲究礼数,还从来没谁对她这样大呼小喝过,是以最初的惊诧过后,她脸上浮现一层羞愤伤心。
周耒也觉得是自己心情不好迁怒他人,这还是小时候抱他哄他多过亲妈的老佣人,语气登时缓了缓:“我哥不喜欢别人乱动他的东西,就那么放着吧,你擦擦灰吸吸尘就行了……被褥照常换。”
季姨像是受了委屈,放下东西默默退了出去。
周耒踱到窗边,撩开轻薄的纱帘,窗外开到荼蘼的一片火红映入眼帘,正是花圃里那一丛红玫瑰。
哥,我的玫瑰终于种出来了,你什么时候回家,吃我亲手种出来的玫瑰做的玫瑰饼,你什么时候回家?
他想起小时候,自己特别喜欢追在哥哥后面,他的哥哥什么都会玩,总能让他咧嘴傻笑。
别人家的哥哥都讨厌跟屁虫,千方百计甩掉他们自己跑出去跟朋友玩,他只要一个渴望的眼神,哥哥就会无奈又怜爱地带上他。
姬卿大概深知她对周未耍的手段能怎样荒废一个人,于是矫枉过正地苛刻周耒的一切物欲需求,怕他玩物丧志,怕他沉溺失心。
他哥就省下自己的零食和零用分给他,从小时候的星球杯、机械手办、限量球鞋,到长大之后带他去骑马、泡吧、潜水……给他买车。
那是对你好吗?那根本就是在拖你下水!他在腐蚀你,近墨者黑,他想让你变成和他一样的废物、烂泥!
姬卿的话像毒,从他尚不能清晰分辨和判断的时候就开始日复一日地灌下,以母爱为名,以血缘为义。
于是,周耒觉得心里生出个憎恶的小人儿,每当他想跟哥哥像从前一样毫无芥蒂地亲近,那个小人儿就跳出来,给他套上冷漠嫌恶的面具,换上冰凉讥讽的腔调,违心地曲解他、刺伤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