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考场,考生们满脸轻松,默契地不聊试题不对答案,这是最聪明的法子,防止知道自己答错题心情不好影响下场考试,谭盛礼没想那么多,回家看谭振兴他们在,让他们将写的诗默下来他看看,谭生隐主动道,“辰清叔,有几道试题我用的以前写的诗。”
谭盛礼点头,“将你在考场写的新诗默下来。”
赵铁生回来得最晚,进门后整个人兴奋地颤抖不已,见谭盛礼在看谭振兴等人的诗,他凑上前看了眼,搓着手道,“大家考得怎样?”
所有的题都是谭盛礼出给他做过的,有两道题甚至一模一样,要不是认识谭盛礼,他都怀疑谭盛礼是不是故意透题给他。
太激动了,写字时他整只手都在抖,担心卷面不好影响最后排名,刚开始两个时辰硬是坐着没动,待心情慢慢平静下来才开始写的,害怕出错,每首诗都先写在纸上,确认无误后再往考卷上誊抄,如若不然,他早早就交卷回来了。
谭振兴他们摇头,好与不好他们说了不算,要谭盛礼点头。
“我看今年考生们考完生龙活虎,容光满面,应该都不差。”谭振学如实道,“以往水平参差不齐,阅卷容易,今年恐怕差距不大。”
差距不大,细微的错处就会成为落后的关键,谭振学心底没多少把握,毕竟,外边众人的诗怎样,他们不知道。
赵铁生读了遍桌上的诗,风格意境就是谭振学的,赵铁生道,“应该能行的。”想着还有场硬仗要打,他简单地吃了晚饭就回屋继续背书了,专背以前没背的,背多少算多少。
连续两天,提前交卷的人不在少数,走在路上,随处可见考生们脸上洋溢着笑,笑容灿烂,无不告诉大家伙他们考得好,读书人心情好,连带着大街小巷的气氛都好了不少,完全没有院试的紧张和压抑,走南闯北的商人路过,纷纷询问城里是不是有什么喜事发生。
直到最后场考试,拿到考卷的刹那,终于有了院试的压迫感,和府试情形差不多,周围尽是吸冷气的声音,人人眉头紧锁,研磨沉思,最后场是贴经墨义,对读书人而言是最简单的,可今年多是些偏僻的文章,有人翻到最后,红润的脸颊血色全无,“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都是看过的文章,却答不上来,似懂非懂的状态快把人逼疯了,连带着几个号房都躁动起来,衙役们站在走廊里厉声呵斥,直到许久,号房才慢慢的安静下来。
就在谭盛礼过了遍所有题准备作答时,斜对面的号房突然出了事,有衙役迅速地冲了进去,谭盛礼望过去时,衙役已经控制住了局面,看清那满头银发时,谭盛礼眉心微蹙,只听他歇斯底里地骂道,“我就是自己不做秀才也不会要你好过,你个忘恩负义的混账,我张九思发誓,但凡你考,我便是死了也会爬起来阻拦你,只要我有口气在,你永远别想考秀才……”
声音凄厉,面容可怖,衙役直接捂住了他的嘴,待巡视的监考官吩咐后将两人拖了出去。
年轻人死命挣扎,衙役嫌麻烦,径直将其敲晕,粗鲁地拖着往门外走。
老人笑了,仰头笑得泪流满面,该有多深的仇恨宁肯把自己也搭进去,谭盛礼微微侧目,扫过目光呆滞脸色苍白的刘明德,注意到自己视线,刘明德神色僵硬,抓着考卷往旁边挪了挪,头埋得低低的……
他不予理会,提笔开始答题。
第50章
试题考的多是生僻拗口的文章,纵使能背,不见得会写那些字,在谭盛礼看来,这场的难度比舒乐府府试明算有过之而无不及,但没人晕厥,没人交卷走人,俱稳稳坐着答题,追根究底,前几场考得好,最后一场要他们放弃肯定不甘心。
换作任何人都如此。
故而,等谭盛礼交卷时,考生们都在,人人低头苦思冥想,神色专注,不曾因题难而露出放弃之意,眉眼少有的坚定,谭盛礼逡巡眼,视线短暂的落在从早到晚都没动笔的刘明德身上,见他身形僵硬,脑袋又埋了下去,谭盛礼心下摇头,缓缓离开。
月上柳梢,长街寂静,摊贩们坐在馄饨铺桌前,撑着脑袋打盹,他经过时,其中两个摊贩抬眸,“老爷考完了?”
前两天提前交卷的考生多,摊贩们生意好,谁知今日等到现在,出来的不过寥寥几人,委实怪异。
谭盛礼颔首,温声提醒,“最后这场题量大,恐怕不会有多少生意了。”
摊贩恍然,“难怪。”
摊贩将这话告诉其他人,熬不住地就先回去了,铺子多人少,抢不到多少生意,不若明日清晨来,几个摊贩商量着,撤走了些,赵铁生坐在街边台阶上,看到他,兴奋地招了招手。
“谭老爷。”月色清明,掩饰不住赵铁生脸上的喜色,“估摸着你这会也该出来了……”说着,他压低声音,极小声地道,“真让你说中了。”
题难得不行,尽管他早有准备,仍然有许多不会,然而他不像其他人捶胸顿足地死想,他答完会做的就出来了,说好最后场在外边等,他没有先走,问谭盛礼,“谭老爷答得如何?”
“不错吧。”有些文章是刻在骨子里的,尽管年代久远,平时要他从头到尾背或许背部出来,可看着上句默写下句就轻而易举得多,“你呢?”
月光下,赵铁生眼眸明亮,似有萤火跳动,弯唇道,“能答都答了。”
能不能考上,只能听天由命了。
夜风徐徐,两人要了两碗馄饨,吃着等谭振兴他们,骨头熬的汤醇香,两人吃得额头起了汗,本以为等不了多久,谁知不知不觉就等到了半夜,月亮隐进云层,天黑漆漆的,只余馄饨摊前的灯笼照着。
谭振兴和谭振学前后脚出的考场,谭生隐落后几步,陆陆续续地还有其他人,谭振兴弓着背,走路像个老头子,寂静的街上,他的声音分外嘹亮,“看到刘明德心惊胆战的嘴脸了没,见到我活像老鼠见到猫……啧啧啧……”
他语气轻蔑,“应该是怕我扑过去和他打架,见了我毕恭毕敬地拱手行礼呢,就他那怂样,脸贴到我手边我都懒得打。”
有两个童生被拖下去的例子在,刘明德惊恐万状,俗话说身子不怕影子斜,看来他刘家做的事自家人心里不是没数的嘛,要不然躲什么躲啊,刘明德也不撒泡尿照照镜子,就他那贼眉鼠眼的长相值得自己冒那么大的风险吗?
同归于尽,他脑子进水了才和那种人同归于尽呢。
后边有人,谭振学上前扯他衣服,“小点声。”
家丑不可外扬,谭佩玉被休毕竟不是什么光鲜事,犯不着将两家的关系大声嚷嚷开。
后边的谭生隐听到谭振兴声音,咚咚咚地跑上前问他们,“振兴哥和振学哥答得如何?”好几篇文章有印象,可默不出来,想夜深人静时好好想想,但号房里有人睡觉,鼾声如雷,他静不下心,最后无法,交卷出来了。
谭振兴看谭振学,“你先说。”
谭振学老实道,“有些题模棱两可,似是而非,不好说。”好几篇文章只记得大概,正确与否要回家翻书才知。
谭振兴情况和他差不多,搂过谭生隐肩膀道,“不想了,过段时间自然而然就知道了。”他以前奋力想考秀才是为了休妻,如今休妻无望,能过就过,不过后年再考,最不济就是像赵铁生连考几十年都是个童生而已,成绩于他不那么重要了。
他重量压在谭生隐身上,谭生隐承受不住,垮肩挣脱开去,谭振兴张嘴就欲说他,月光撇到前边有个熟悉的人,定睛看是谭盛礼,立刻收起脸上的情绪,讪讪地喊,“父亲。”
不知为何,后背又隐隐作痛了,上次还说谭辰风送的草药效果好,都是假的,他后背的伤多少天了,到现在睡觉都只能趴着睡。
看他们气色不错,谭盛礼没说什么,“走吧,回家。”
院试最后这场的题难,几乎人人都答得不好,走出考场后相互问,谁都没把握,以致于不知道谁是最差劲的,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最差劲的,自然不用想不开轻生,于是,今年院试考生们心态极好,没有人走出考场就嚷嚷着自杀的人,各自回客栈后就闷头大睡补觉。
至于考场里发生的那段小插曲,很快就有人弄懂了前因后果,打架的两人是翁婿,头发花白的是老童生,他女婿家穷,老童生看他有天赋,自己出钱供他读书,结果女婿心术不正和同村的寡妇好上了,允诺寡妇他日考上秀才就娶她为平妻,老童生闺女心气难平服毒自杀了,老童生年事已高,没什么霍不出去的,故意在考场报复他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