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哦,你说的是藏文件的地方吗?报刊架。说出来你们肯定不信,那个地方我们中的一位同事说他之前找过,没有那么一份文件,它就像是凭空冒出来一样。那时候我们自已找到了重要证据,没想那么多,也没仔细思考过那个同事的话,只当他是找得不仔细,把那份文件给遗漏了。其实那位同事平时做事很周到,不可能会犯那么愚蠢的错误,当时哪怕我们能静下心来思考一分钟,就会发现这份文件的不对劲,它出现地太及时了,及时地有些诡异。我们找到的那份文件名义上是你爸爸和建筑材料公司签订的一份秘密协定,上面还有你爸爸的亲笔签名。我们把文件拿去给你爸爸看,想让他认罪,可他说他根本没有见过那份文件。我们不信,我们当然不信,只想着都证据确凿了还想抵赖,果然是不见棺材不掉泪。当年我们一帮人之所以那么激愤的原因,其中最重要的一个就是对你爸爸态度上的偏见。你爸爸对我们提出的任何所谓的证据,证人都无动于衷,后来明白过来之后就会知道那是对自己的自信,同时也是对我们的信任,他没有做过的事,当然不会承认,也相信我们不会把莫须有的罪名安在他身上,所以不需要露怯,坦坦荡荡就好。可是我们把那种态度误认为是对国家法律的藐视,对我们能力的轻视,于是我们更加斗志激昂,陷入自以为的与恶人的角力中,并乐此不疲。听见你父亲在所谓的确凿证据面前依然矢口否认自己曾做过的事,我们一致认为他是在负隅顽抗,是不见棺材不掉泪。我们当然不会放弃这个让他认罪的大好机会,为了让他无话可说,当然要找那个建筑材料公司的负责人回去跟你爸爸对峙。可那个建筑材料公司的老板,早跑了。我们当时暗恨你爸爸的狡猾,跟那个老板暗通消息,狼狈为奸。我们发下通缉令,悬赏缉拿那个老板。收到通知说已经找到人的时候,我们还庆幸皇天不负有心人,天网恢恢疏而不漏,那个想法却让我们后悔莫及。而找回那个建筑材料公司的老板也成了那桩案件里我们犯的最大的错误,造成一个无法挽回的悲剧。之后的事情,出乎意料地顺利,那个老板不否认,不抵抗,非常爽快地认罪,还指认你爸爸是同谋,也就是签署那份文件的人。人证物证都有了,加上有心人的推波助澜,你爸爸的罪名就是铁板钉钉的事了。”
陈映说完之后,是长久的沉默。
“那封匿名信呢?”榆桑问。
隐情
陈映还原了榆桑的父亲当年那件事□□发前的一些片段,亲口描述了自己是怎样一步步地铸成大错,以至于无可挽回的地步。
然而榆桑不明白的是,父亲明知自己是被冤枉的,最后怎么会不做任何辩解,选择用那样决绝的方式结束他的生命。
“那封匿名信呢?”既然要原原本本地将当年发生的事情弄清楚,经过许志飞的坦诚和陈映的叙述,榆桑现在已经对大致的情况有了初步的了解,接下来她选择着眼于小细节。
陈映惊讶于榆桑的敏锐,一眼就能看清楚事情的关键所在,而在那件事里面,那封信的确可以说是最重要的东西。
“我们以为事情会随着你爸爸的死而了结。可是等我们在事后整理与案件有关的卷宗资料的时候,奇怪的事情发生了。那封至关重要的匿名信消失了,跟它出现的时候一样诡异,莫名其妙地就没了,我们找了所有能找的地方都没有任何发现。就是因为那封信的凭空失踪,我们开始觉察出一些地方的不对来。于是,针对你爸爸的案子,我们重新开始梳理相关线索,从死者家属举报到那封匿名信再到那个建筑材料公司的老板,一切的一切都太过巧合了,巧合地就像是有人专门安排的一样。越是整理,那样的感觉就越强烈,我们就像是一群被牵着鼻子走的盲人,一步步地走进已经设计好的陷阱里而不自知。”
陈映说到这里,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很是郁闷,似在感慨自己的愚蠢。
“你们做了什么?”榆桑想知道的是那件事的后续发展,至于陈映的悔恨与否她根本没兴趣去关心,因为那本就无济于事。
陈映看了一眼榆桑的脸色,发现除了严肃之外再也没有别的什么情绪显现出来,他心里不禁暗叹自己请求原谅的道路还远得很。
“既然疑虑是从那封凭空出现的匿名信开始的,那我们自然从那封信开始查起。我们调看信出现那一天的监控,没发现有任何可疑的陌生面孔出入警局,大家也都说那一天没看见陌生人进过办公室,而它的出现就像是被魔法变出来的一样,充满了神奇的色彩。虽然觉得不可思议,但是它确实出现了,于是我们开始回想它出现在我们眼前的那一天的具体情景。最开始是有人喊了一声说他那儿有一封信,然后那封信就顺理成章地出现在我们面前,帮助我们走出了找不到证据的困境,才有了之后一系列的事情。我们极力回忆,那个叫喊的同事的时候,却怎么也想起来,那一秒钟的记忆就像是短片了一样。人都有这种间歇性遗忘症,一旦将注意力集中到某一个点上,就会选择性的忘记另一个点。那天我们的重点都放在那封信上,其他的一切都没被认真放进脑子里过,所以没有太深的印象。匿名信这一条线索断了,我们不得不转移注意力,最后决定去找那个建筑材料公司的老板,从他入手,看能得到什么有用的信息,毕竟他也是案子的关键证人,而且一口咬定是你爸爸和他签订的秘密协定。可是,等我们赶到囚禁那个老板的监狱,却发现,发现他,他……”
陈映有些说不下去了,因为接下来的事情,让他第一次体会到了生命中的黑暗面,他实在不愿意面对。
“他死了,你们中间有内鬼。”榆桑替陈映把他要说的话接着说下去,以十分平静却笃定的语气,对陈映来说却是决然而残忍的,如同他极力掩藏的丑陋,突然毫不犹豫地被人一下揭开,明晃晃地展现在人前。
“是的,他死了,自杀,就在我们决定去监狱的时间点前后,死得刚刚好,就像算好的一样。于是我们大家都知道有人提前泄露了消息,而那个人就在我们中间,是我们同事中的一员。大家的脸色一时之间变得十分凝重,虽然说怀疑自己一起共事的同事多多少少会让人接受不了,但事实摆在眼前,当时在场的每个人都有嫌疑。我们中间有人意识到甚至那封匿名信都有可能是被自己人带进办公室的,当他把那个想法说出来的时候,所有人都沉默了。知道是知道,但并不代表着我们有勇气去面对,因为揭穿内鬼的真面目不仅仅是对原本和谐的同事关系的一种挑战,更有可能是对内心一直保持的信念的一种毁灭性冲击。显而易见,大家的积极性受到了打击,很多人因此退缩了。在面对前所未有的挑战的时候,大部分的人都会选择逃避,宁可维持一个濒临破碎的平静的表面,也不会冒险去打破它,因为在大部分人的认知里,未知的就是危险的。接着我们的调查不得不终止,因为另一件重要的案子被分派下来,我们没有多余的心力继续下去,只能不了了之。其实就是找个借口逃避罢了。”
陈映发出一声哂笑,是在嘲笑他自己。
“可你后来还是知道了,他是谁?”榆桑看清陈映脸上的颓然,里面蕴含的失望太深,应该不仅仅是为他自己,她觉得赌一把,猜他已经知道内鬼是谁。
“是啊,我还是知道了,终归还是知道了,我倒宁愿我什么都不知道。”果然不出榆桑所料,陈映已经知道了那人是谁,与他的关系应该不一般,不然他也不会这般痛心疾首。
“他是谁?”见陈映似乎对那人的名字很难启齿,榆桑忍不住发问,务必让他说出那人的确切姓名。
“榆桑,让阿映缓缓,你太着急了。”秦炽锋提醒榆桑冷静下来,因为他看陈映的脸色实在不好看,想必那个人对他来说相当重要,需要足够的心里准备才能把名字说出口,而现在显然还没准备好,榆桑的催促也不见得会其效果,甚至可能会适得其反。
听了秦炽锋的话,榆桑似乎醒悟过来是自己太着急了,她将已经探出沙发的半个身体收回,恢复一贯冷静的姿态。